指甲的血紅慢慢褪去,三哥和四哥的手指甲似乎也曾如此。
癱坐在床下,戎霓記起自己身為遲華的過去。
終是體力不支,昏睡過去。
醒來時日上三竿,林太醫代替周太醫前來診脈。
林太醫問她夜裡發生了什麼。
如實相告,林太醫一瞬的皺眉被戎霓瞧在眼裡。
他卻說是正常的反應,等多喝幾次,便不會再這樣了。
戎霓一言不發,打量林太醫,一次差點丢命,多喝幾次,豈不當場入土。
第二碗藥送來了,戎霓遲疑地捧着藥碗,并不打算喝,可這次有四個宮婢盯着她。
宮婢說,戎霓若不肯喝,他們也有辦法讓她喝下去,與其被強迫着多受苦,倒不如聽話些。
那四個宮婢是父皇殿裡的,之前被父皇派去伺候三哥和四哥。
戎霓沒有退路,把第二碗藥一飲而盡。
這一夜反應确實小了很多,可還是飽受折磨。
就這麼足足喝了一個月的補藥,她的身子越補越虛,指甲上的血點已經褪不下去,越來越像三哥四哥的情況。
期間六哥來探病,六哥的臉色突然差了不少。
可月底六哥再來時,面色紅潤,已然是一副大好的模樣,她也暫時停了補藥。
一日叫她聽到了父皇和幾個太醫的談話。
如她所想,那三日一送的補藥,和六哥的康複果然大有關系。
給六哥治病的藥方一直在修改,需要試藥的人,以便減輕毒性。
每改一次,六哥服了就能好上大半年,如此不間斷地邊改邊服藥,直至最後的藥方定下來,六哥就能徹底痊愈。
按照太醫院院首的意思,血脈越相近的越有利于藥方改進,也能減少六哥用藥的風險。
若用不相幹的人,須得太醫瞧過合适才行,可這樣進度會慢很多,六哥的身子不能等。
于是,父皇授意太醫瞞着所有人先用皇子公主開始試藥,許多不相幹又合适的人先從死囚犯裡找。
一通試下來,不相幹的人沒找到幾個合适的,皇子公主大有折損。
那藥對正常人來說極傷身,損耗壽命,可父皇根本不在乎,隻要看到六哥一點點變得康健,什麼都是值得的。
這一切六哥都被蒙在鼓裡。
五個女兒,九個兒子,一個接一個去了,不相幹卻合适的人全部斃命,死囚犯不夠,終究還是去民間找。
民間但看自願,會給足銀子,并把性命攸關之事闡明。
藥方還差一些就能徹底改進,卻一時找不到試藥的人了,六哥的身子每況愈下。
父皇一面頻繁出入後宮,急于生出孩子,一面瘋狂派人尋找合适的試藥人。
前些日子抓回來一個假死出逃的真公主,先天病弱,不堪藥性。
父皇道,不堪,未嘗不可。
因着她原本的身份,父皇另有打算,一直沒有把主意打到她身上。
直到她生了病,周太醫一番診脈下來,認為戎霓是極少見的合适人選,禀報了皇帝,于是有了後頭事兒。
她已經想起前事,聽到真相的時候,并沒有十分驚訝,可又替過世的三哥四哥萬分悲傷。
這是怎樣的父親,才會用衆多兒女的性命換那一個六兒子戎灼。
殿中榻上,眼淚滴滴答答了許久,她為死去的三哥四哥和疲憊的二哥不值,為不知情的六哥擔心,若他知道自己的命是父親用其他兄弟姐妹換來的,會崩潰吧。
之前見六哥康健模樣,戎霓心裡寬慰,可幾次湊巧下來,她隐隐猜到了些事情,這麼下去,她遲早和三哥四哥一樣下場。
戎霓不願見六哥病痛,但她也惜命。
可聽到父皇與太醫的密談後,她才知道不是她想惜命就能惜的,父皇一開始就沒有讓他們活下來的打算。
宮人口中最得寵的二哥是用來承繼大統,顧全天下的,父皇從來沒動過他的心思,他要用二哥為六哥坐穩皇位。
父皇身處帝位,自知高處不勝寒,他不舍得六哥受困于皇位和天下,整日為政事所牽絆,還要去體會皇帝的諸多不得已,所以他極力地培養二哥。
對六哥佯裝漠不關心,為的就是把衆人的沉重的視線引到别處。
他要六哥盡享榮華富貴,又自由自在,把所有的責任和擔子都壓在二哥身上。
人道莫生帝王家,皇室并無親情,可父皇并非絕情之人,隻是他的親情都給了六哥,半分都不肯施舍給其他兒女。
睿智如二哥,她都能琢磨透的,二哥豈會不知。
二哥對什麼都很冷淡,六哥和宋表哥例外。
既不是戀棧權位的性子,皇位他未必就樂意觊觎。
畢竟二哥從來沒有單獨來探望過她,都是站在笑吟吟的六哥身旁,冷冰冰地施舍幾眼,比看路邊的石頭還不如。
六哥最虛弱的那幾次,也是少玩樂的二哥時時在側。
試藥一事瞞六哥瞞得如此順利,二哥是否也出力掩蓋?
其實這世上最愛六哥的,是二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