櫥窗前。
“這玩意兒值多少錢?”葛朗台陰沉着臉問珠寶商。
“老爺,這是上等的金子,做工精細,至少值三百法郎。”珠寶商恭敬地回答。
“三百法郎?!”葛朗台的聲音像被掐住了脖子,“就這破玩意兒?你不如直接搶我的錢!”
就見他倆争執的首飾是一件純金鑲嵌碧玺的項鍊,綠色和粉紅色的碧玺在自然光下泛着明亮鮮豔的光澤,鍊身是纖細的金絲編織而成,柔韌而精緻,托着那些寶石時,既不過分張揚,又不失華貴,反而十分俏麗動人。
這是歐也妮一眼就看上的首飾,她難得露出這樣戀戀不舍的神色,在索漠城這塊鄉下地方,女孩子們能見到的世面實在是少得可憐,可供珍藏和把玩的首飾就更稀缺了。
“父親,我喜歡這條碧玺項鍊……”歐也妮小心翼翼地指着項鍊,一雙濕潤的杏眼中閃爍着期待。
但葛朗台的臉色陰沉得像要下雨,手指緊緊捏着錢袋,仿佛裡面的金币會自己長腿跑掉一樣。
“不值得!我絕不會花一個子,買這種染色的石頭!”
他話還沒說完,就仿佛被扼住了喉嚨一樣漲紅了臉。
随着他的目光看去,就見店外,竿影翻飛,風聲嘶鳴,拿侬喘着粗氣,将一根2米的長竿子揮舞地叫人膽寒,然而她眼中閃爍着更加兇狠的光,仿佛眼前不是空氣,而是某個令她憎恨的敵人。
對上拿侬目光的葛朗台莫名一縮脖子,這哪裡是在驅趕牲畜?分明是在宣洩暴力,用最原始的方式宣告自己的憤怒與威脅。
葛朗台很想惱怒地告誡這個力大無窮的女人,自己是主人,她隻是個卑微的仆人,仆人竟然敢威脅主人——這是不論法律還是道德上都不被允許的,但門外,“啪”一記狠抽落下來,馬竿砸在堅硬的泥地上,震得地面微微顫動,也震得葛朗台的心髒猛地抽抽了一下。
店主賠笑道:“先生,這是天然碧玺,顔色純正,做工精細……”
“哼!”葛朗台冷笑一聲,從口袋裡摸出一把皺巴巴的鈔票,數了三遍,又摩’挲了三遍,終于重重拍在櫃台上:“最多二百法郎,多一個銅闆都不行!”
歐也妮眼眶泛紅:“爸爸,可這不夠……”
葛朗台不耐煩地揮手:“不夠?那就别買了!石頭又不能當飯吃!”
店主無奈,隻好道:“先生,二百确實不夠,這樣吧,我也不講價了,二百八十你就拿走,就當我這單生意不賺錢了。”
葛朗台眼珠一轉,突然從口袋裡掏出幾枚磨損的銀币,塞給店主:“這樣吧,我再加這個,這可是古董,值五十法郎!”
店主接過一看,哭笑不得:“可這銀币……最多值十個法郎。”
葛朗台立刻闆起臉:“胡說!這可是路易十四時期的寶貝!”
最終,經過一番激烈的讨價還價,葛朗台勉強付了二百六十五個法郎,卻硬是讓店主搭上一個首飾盒當“贈品”。走出店門時,他還不忘回頭瞪了店主一眼,嘴裡嘟囔着:“黑店!下次我自己去河邊撿石頭!”
歐也妮攥着自己新得到的碧玺項鍊,又是高興又是難過,高興的是她終于得到了父親推遲了一個星期才送出的生日禮物,卻又十分發愁這條鍊子會不會又在接下來的日子裡,被用各種理由讨要回去,就像之前很多次那樣,作為禮物和獎勵的金路易很少在她的梳妝盒裡安安穩穩地度過一段日子。
出了大血的葛朗台像被活生生抽走了筋,虛弱到比那頭把他們從索漠城拉來巴黎的老馬還要臉色慘白有氣無力。
“三百法郎……三百法郎啊!這玩意兒能換多少桶上好的波爾多葡萄酒?能放多少筆穩賺不賠的債?”
就見葛朗台無賴似的蹲坐在地上,指甲摳進街上的石磚縫裡:“哎呀,我走不動了,你們要走就走吧,反正我走不動了!來了巴黎,一頓飯都沒有吃上呢,先花了三百法郎!”
還是葛朗台太太清楚丈夫的為人,就見她遲疑地摸索了一下她平平的錢包:“那我們就去吃飯吧,一頓飯的錢,我應該還是有的。”
下一秒,就見葛朗台跳了起來:“巴黎的午餐,哪有便宜的!早上讓你們自帶幹糧,你們不帶,現在還要花錢去吃飯!”
拿侬忍不住了:“老爺,你那個馬車小到側個身都困難,我準備的幹糧怎麼塞進去?”
“這是借口!”
葛朗台哼哼唧唧惱羞成怒,表示自己甯願忍饑挨餓一整天也不會在巴黎這條吞金的街道上消費一分一毫——
卻見拿侬已經拉着葛朗台太太和歐也妮自顧自離開了,這條街道消費昂貴不假,但對面緊挨着市政廳的街道看起來飄揚四溢,是普通市民能夠消費到的優質飯館了。
拿侬她們找了一家正對着塞納河的飯館,坐下來點了幾個菜,舍去前菜和冷盤,葛朗台太太在葛朗台若有若無的咒罵聲中,還是鼓足勇氣點了個烤羊腿和烤野兔。
若說巴黎飯菜的味道,拿侬覺得還不如鄉下新鮮,但搭配的醬汁和擺盤明顯體現出了巴黎這座城市的精緻,有意思的是,拿侬挑起一枚腌漬橄榄,發現她記憶中以鹹鮮為基礎口味的橄榄在19世紀的法國完全沒有被開發出來,這種腌漬橄榄就是用橄榄油浸泡,用白糖腌漬出來的。
巴黎人民的餐桌,看似豐盛,實則匮乏啊。
拿侬腹诽了幾句,就聽葛朗台清了清嗓子:“拿侬,這飯館裡有熱水,你快去接一壺去,等會回索漠的路上還要喝呢。”
拿侬不慌不忙地往嘴裡塞了幾口牛肉,才在葛朗台噴火的目光中站了起來:“好的,老爺。”
拿侬很清楚,因為她飯量大,剛才那一盤兔肉叫她一口氣吃了一大半,可不就讓摳搜的葛朗台心疼了嘛。
拿侬摸了摸肚子,還是把她支開地晚了,因為她吃的差不多了。
拿侬拿起水壺,在後廚接了一壺水,不過她沒有急着回去,因為她看到飯館後面的市政廳那邊聚集了不少人,似乎有什麼熱鬧可以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