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起身緩緩走來,平淡的問詢道:“霍東家經營手段了得,也是富甲一方,何必走歧途,與罪臣之子宋麟為伍,竊取我宋家的染料配方不說,連祖業舊址都不願放過?不若去衙門理論一番,如何?”
她的每一步卻仿佛踩在人的心尖,讓人隐隐作痛。
這頂帽子扣的,霍嫚坐不住了,姣好的面容仿佛要皲裂開,“小娘子休要血口噴人!嫚娘壓根不認識什麼宋麟,更不可能竊取你植染記的配方!”
京師誰人不知,這位孤女小娘子親手将三品大員戶部侍郎拉下馬。
霍嫚自知,與官司扯關系隻會惹上一身晦氣,同時,她心中警惕了兩分。
原想着切斷原料供應,必定能打下植染記,沒想到,孤女小娘子這麼快就剝清了商場上的彎彎繞繞。
是他們輕敵了。
霍嫚緊扶着椅子的兩邊扶手,堪堪穩住心神,重拾起往日的氣焰,“嫚娘不過見小娘子祖業受制,順手幫扶一把罷了,免得小娘子到時财業兩空!”
宋漣清仿佛聽到了天大的笑話,“霍東家莫不是當我宋漣清是三歲稚童?若真心相助,為何不說服您身邊的汪東家,讓他繼續為我等提供草木?這才是尋常思路吧?”
她與植染記的衆人站在一道,居高臨下的睨着霍嫚,最後砸下一句:“回去告訴宋麟,他竊走的,我定會一筆一筆讨回來。”
霍嫚一行人被堵的啞口無言。
宋漣清嗤笑一聲,“送客。”
......
雲層愈加棉稠,壓在京師上空,雨點就是落不下來。
植染記的賬房前,宋汝幫着宋漣清給大家分發工錢。
方才據理力争,熱血沸騰,大家都以為要大幹一場了。
現下摸着手裡冰涼的工錢,他們紛紛不知所措。
輪到趙波,他又将荷包放回八仙桌上,問出了衆人的心聲:“東家這是何意,就此遣散我等,放棄植染記了嗎?”
“萬萬不可啊東家,我們好些人一輩子都跟着植染記。”
“無妨的東家,沒草木,大不了大夥兒一起尋草木!”
......
宋漣清微怔一瞬。
忙着給大家算今年的工錢,竟忘了與他們解釋她的計劃。
她推開算盤起身,眼眸裡俱是堅定的星子,她溫聲玩笑道:“大家稍安勿躁,我并非想遣散諸位,畢竟,這一季的布絲染制還要有勞各位。”
前排有小娘子問道:“那東家為何提前給我們結賬?”
宋漣清示意他們打開荷包,娓娓道來緣由:“我先付給諸位今年一年的工錢,因為之後至少兩個月,我都會外出尋草木供應商。所以,接下來的半年裡,諸位可以自尋營生,去留随心。”
越說下去,她的眼眶竟有些微微熱,“若我未尋到供應商,至少今年,我想保證諸位的收入是穩定的。”
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
暴利不敢求,衆人所求的,小利足夠安穩度日便可。
他們相視一眼,唯有通紅的眼眶。
對比先前殺母奪業的儈子手東家,這位新任的東家娘子,簡直是女菩薩在世!
作為管事,趙波首個抱拳表态,“植染記,靜候東家佳音!”
這樣好的東家,衆人的心擰成了一股繩。
“靜候東家佳音!”
“靜候東家佳音!”
......
肩負希望,宋漣清感動得說不出話來,此刻覺得全身的鮮血都在跳動歡呼。
“好!”
分完工錢,宋漣清将植染記的小娘子都留了下來,拉着腼腆的葉子菱向她們介紹道:“這位是我的表妹,葉子菱,我不在的這些時日,還請各位小娘子帶着她學習簡單的染料。”
小娘子們稚嫩的一張張臉上洋溢着笑容,“東家的妹妹便是我們的妹妹。”
葉子菱招架不住她們如紅花一般的熱情,慢慢融入其中。
離開植染記前,宋漣清最後點了一遍庫存,意外發現一批上好的湖羅。
“娘子,這定是宋無庸壓的庫存,還沒來得及帶走。”
宋汝打開名冊,正要提筆登記。
宋漣清攔住她,“湖州府的羅絲輕薄,夏日着羅絲最為适宜,宋無庸還算識貨。不用白不用,我們留下幾匹,剩下的就送去......”
話說一半突然停了,吊足了宋汝的胃口,“娘子倒是說啊,送去哪兒?”
結果,宋漣清思索了半晌。
宋汝等得筆端的墨都幹了,才聽她答非所問,反問道:“阿汝可知裴大人是否有婚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