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紅的眼睛像樹林裡的鬼火,疊在眼下的那隻眼睛也一齊朝他看來,兩顆猩紅的眼球散發着一色的冷光和不耐,從他的臉上一掃而過。等他反應過來時兩面宿傩早就收回了視線,就像是剛剛回頭看他隻是他的錯覺。
他根本沒把他放在眼裡。
八岐大蛇被這一眼看得很不爽,一個兩個的都拿眼剜他。詛咒之王就算了,裡梅這家夥又是憑什麼,主仆二人都是這副高高在上的模樣,還不如鹭宮水無這個暴力的女人看起來順眼。
但想到鹭宮水無之後他的心情變得更差了,把他和酒吞童子打成這樣,怎麼好端端地暈倒在兩面宿傩懷裡了。他踮起腳,往前探頭,但也勉強隻看到了一點烏黑的發頂。這女人就是對裡梅和兩面宿傩特殊,他算是看出來了。
身側的人不知又在發什麼瘋,裡梅瞥了一眼來回亂動的八岐大蛇,開口時聲音格外平靜:“你要是身上癢就去洗澡。”
洗澡?
八岐大蛇若有所思地看了裡梅一眼,然後停下了腳步。
他身上現在确實有很多血污,衣服也不幹淨了。剛剛跟裡梅打在一起時那家夥不知道發什麼瘋,用冰刃割斷了他好幾縷銀發,還總是把他往髒兮兮的積雨坑裡逼。
莫名地,腦海裡閃過了鹭宮水無捅酒吞童子時的情景。血濺到她臉上的那一瞬間,她皺緊了眉頭,一邊将匕首抽出來一邊抱怨了一句‘髒死了’。
沒有理會裡梅的冷嘲熱諷,八岐大蛇轉頭,走了兩步之後直接化作血霧消失在林中。
身後鬧出的動靜不小,兩面宿傩知道八岐大蛇走了,但他并不關心。
睡在他懷裡的人就像是一尾魚,好像随時都會從他的臂彎之間溜走。順滑的黑發蹭着他頸窩和鎖骨下方的那片皮膚,她倚靠在他的胸口,隻要一垂眸就能看到她卷翹的長睫和微微泛紅的鼻尖。
手臂承載着不屬于自己的重量,幾次都想把人扔出去,但是偏偏根本無法開始行動。他不再是自己身體的主人,支配者成為懷裡這小小的一團。
鹭宮水無坐在兩面宿傩的手臂上,被他以一種抱嬰孩的姿勢架在胸前。詛咒之王的步子很大,随着他前進的步伐,她的頭也跟着一點一點。這個姿勢并不舒服,甚至還有些颠簸,但每次要歪倒的時候,都會有一隻炙熱的手掌抵着她的臉将她推回來。
次數多了之後,兩面宿傩胸口的那片衣料就被蹭得一片褶皺。但偏偏已經到了這種程度,鹭宮水無都沒有一點要醒的迹象。
裡梅和八岐大蛇不知道鹭宮水無醒過,但是兩面宿傩是清楚的。
他看着她在自己的懷裡睜開了眼睛,那雙金色的眼睛有一瞬間的迷蒙,仰頭看過他的臉之後,又再度閉上了。
她現在根本不是暈過去了,而是睡着了。
确然有些任性的資本,可是也未免太過妄為。
身後傳來裡梅咳嗽的聲音,明顯是已經壓抑過的,悶悶的并不怎麼聽得清。但一直像個假人一樣沉睡着的少女卻有了動作,纖白的手捉住了他的衣襟輕輕晃了一下,她的聲音迷迷糊糊的,像是夢中的呓語:“大人……又咳嗽了……”
鹭宮水無說了一句完整的話,可是兩面宿傩并沒有完全聽清楚。他臉上的表情在夜色裡看不真切,沒有低頭,隻是抓住了她的手腕,把自己的衣襟從她的掌心完全扯出。
越靠近宅邸,樹林就越是稀疏。四周終于亮了一些,月亮朦胧的柔光穿過層疊的枝丫,将葉片的影子映在兩面宿傩的眉眼之間。黑色咒紋沿着整條下颌線蔓延,一直延伸到下巴,他唇角上翹了一點,于是這黑紋也跟着往上。
大人……
這隻小鳥口中的大人,會是誰呢?
這次不用他再伸手,感覺身體有些失衡的鹭宮水無自己在他的懷裡動了動。她弓着的腰挺直了一些,整個人從側坐變成了将臉完全埋進了兩面宿傩的懷中。
呼吸的熱氣透過布料傳達到皮膚上,他擡起另一隻手,摁住了鹭宮水無還在亂動的頭。
身後還有斷斷續續的咳嗽聲傳來,兩面宿傩回頭,這一次不隻是短暫的停留,他看着裡梅那張蒼白的臉挑眉:“要我把她叫醒給你用反轉術式嗎?”
唇角還有咳出的血絲,裡梅垂下頭,給自己用了反轉術式。
身體輕盈了許多,傷痛退去,他剛想說些什麼,宿傩大人就又轉回了身去。
晃神的間隙裡,他隻看到一雙玲珑的腳在宿傩大人的腰間晃動,比天上的月亮還要瑩白,是鹭宮水無沒穿木屐。
這光景徹底消失不見,宿傩大人已經繼續往前。似有所感一般,裡梅仰起頭,正對上了一雙金色的眼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