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憶湧入荊天明腦中,他卻毫無流淚的意思,咒聲漸漸停了,荊天明艱難地張開眼,看見面前面無血色的顧禦諸。
“阿雲、姐姐……”荊天明的眼睛被汗刺得疼痛,“為什麼不告訴我呢…我的爹娘……我是、我是嬴政的孩子——”
“你是嬴政的孩子、也是衛國英雄——大俠荊轲和公孫麗的孩子,天明、”顧禦諸的語氣不穩,“你是、你也是蓋聶的孩子……你聽好了,天明,你要聽好。”她搭上荊天明的肩膀,将天明混亂的眼睛對準自己。
“荊轲他——是蓋聶殺的!可——”她一時沖動,竟将真相說了出來。
話音剛落,荊天明的眼空洞起來,漸漸毫無光澤,顧禦諸卻完全不顧,狠下心繼續說着:“你爹與蓋聶是至交好友,他将你托付于蓋聶——你還不了解他嗎?天明,你一定要好好思考,思考他人是如何死去、思考你又是如何活着、思考這天下人身不由己的原因——你若要尋仇我分毫不攔,可你絕不能沖動!”
顧禦諸嘶聲地警告着一動不動、呆若木石的荊天明,她抓緊荊天明的肩膀:“天明——醒過來!!——”
她突然發力,緊緊擁抱住了荊天明。她将天明放在肩膀上,竟不住地流起淚來。
荊天明似乎是轉回了神思,雙腿卻立刻癱軟,兩人相擁着跪下身來。荊天明狠狠抓住顧禦諸的衣袍,嚎啕大哭起來。
“娘——娘!!娘親——你何時來找天明啊——”荊天明嘶聲吼着,顧禦諸強忍着眩暈,按着荊天明的後腦。
荊天明的清涕拉到顧禦諸潔白的發上,顧禦諸更緊擁他。
“我姓荊還是姓嬴?我姓荊還是姓嬴?!——你告訴我,我是誰的!?”
“去他媽的——你是我的行不行?!!”顧禦諸喊。
“娘——娘親——!别不要我……”他竟真的喚起娘親來,讓顧禦諸一時分不清虛實。
“天明、我的好天明,你要好好的活下去…你要醒來——不!天明——睡吧!”顧禦諸轉而輕柔。“睡吧、安睡吧!我就在這裡…”
動靜漸漸小了,墨家的人陸續進了軍帳。人都到齊時,隻見到荊天明蜷縮這枕在顧禦諸股間。他的表情甯逸,嘴裡喃喃着“娘親”,像是在母親懷中做着美夢的小童。
顧禦諸無言地輕撫着荊天明蓬松的發,似仁愛的安撫,将荊天明的悲傷輕輕拭走。
蓋聶走向前來,俯下身看着荊天明和顧禦諸。
顧禦諸朱紅的唇褪了色,原本慘白的皮膚愈加怖人;她美麗的發有些幹枯的迹象;她常駐的笑意也潰然,似繁華的破碎。
蓋聶蹭了蹭荊天明的前額,又擡眼撫平了顧禦諸的鬓角,顧禦諸已經疲于擡眸,她垂着頭,毫無生氣。
顧禦諸微弱的呼吸動搖着他本該冷靜的心。
為什麼不像以前一樣,當我貼住你,你便會輕蹭我的手。……
赢了什麼算擁有?蓋聶的心被刺得又疼又苦,他真正地害怕了,怕她就這般為了所謂不曾破碎的結局而備受苦難、怕她還未等到與他舉案之日便耗費了所有氣力,怕她再哭、再疼、再睡上好多天不醒來。
道貌岸然地說保護天明到他成人、說找辦法解除他的咒印,而這一切還不是她一手操辦,最後承受一切的也隻有她而已。空有帝國第一劍客的稱号,卻無法替她分擔任何。
他輕輕攏住了顧禦諸,像愛、又像亵渎。
……
約半日,荊天明醒了,自此後他還是會加入戰場,但話少了很多,沒人知道那日軍帳中發生了什麼,也沒人知道荊天明是否知曉了一切。蓋聶會找他談話,他也不怎麼回應,墨家人為此擔憂。隻是他總站在安放昏迷不醒的顧禦諸的軍帳外發怔,一站就是許久,他多次與端木蓉和蓋聶擦肩,卻死死不進去。
這日,蓋聶同他并肩立于軍帳外。
周身荒涼,冷風蕭索如愁般掠入人的衣襟中。草木昏黃,仿佛枯血染霜。
“我…其實想起來了。”荊天明嗓音幹枯。
蓋聶垂眼:“嗯。”
“我想過了,想了很久。你以前說:強者是要讓親人和朋友感到安心,現在的我或許是個弱者吧。可是我很煩惱,我想起了我的爹娘是誰,也思考過你和我說的話,可我什麼都感覺不到,我感覺好空,這一切都好空,隻有站在這裡才能感覺到一些憤怒或者悲傷。大叔,為什麼?這就是你說的‘會失去很多東西’嗎。”
“…天明會思念她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