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言跪倒在地,顫抖着抱住驚鲵逐漸冰冷的身體。她看見母親的嘴角仍帶着一絲釋然的笑意:“阿言…娘不想成為你的把柄……”
梅三娘怒吼着沖上前,卻被蓋聶擡手攔住。
衛莊的目光掃過田言,又落回蓋聶臉上:“這是必然的結果。我早說過,劍之間,沒有輸赢,隻有生死。”
蓋聶語氣微微顫抖:“她本可以不用死。”
“但她死了。”衛莊冷笑,“因為你的猶豫,因為你的‘仁慈’——就像當年那個墨家女人一樣。”
田言的眼淚砸在驚鲵的臉上,混着血迹暈開。她的指甲深深掐進掌心,卻感覺不到疼痛。
她将前額埋在母親肩窩。
“阿言……這次娘可護住你了?…”
血色殘陽下,驚鲵的血在地面蜿蜒成河。
田言的指尖觸到母親逐漸冰冷的皮膚,耳畔仍回蕩着她最後那句輕如歎息的話。她忽然想起許多年前,那個雨夜——母親将她藏在門裡,自己卻提劍走向門外那群黑影。那時的驚鲵背影單薄,卻像一堵牆,将她與死亡徹底隔開。
“阿言,無論發生什麼……都不要出來。”
而現在,這堵牆終于坍塌了。
“謝謝你、母親……謝謝你…”
她謝的,是替她選擇的母親。
田言的聲音嘶啞得不像自己。她緩緩擡頭,看向衛莊的眼神從悲痛逐漸淬煉成某種更鋒利的東西。
衛莊垂眸睨她,鲨齒劍尖滴落的血珠砸在田言手背上。他冷哼一聲,甩去鲨齒上的血珠。
刀鋒仍抵在衛莊咽喉,兩人的對峙讓空氣都凝滞。遠處梅三娘抱着骨妖的屍體發出困獸般的低吼——她比誰都清楚,此刻沖上去隻會讓田言也變成下一具屍體。
“本來你們都得死。不過今日我心情不錯。”衛莊收起鲨齒,語氣漸漸犀利,“師哥,别讓我留你。”
終于,蓋聶放下了夜荼,看向身前跪地不起的田言。他想開口,不料田言扶着驚鲵自行幹脆起身,沒有任何拖沓。
她肩負驚鲵,在蓋聶身旁頓了頓,語氣意料之外地冷靜:“回營罷,先生。”
梅三娘急忙攙扶住田言。蓋聶背過身去,餘光還剩衛莊那副譏諷一般的笑。
但這次,是衛莊輸了。
驚鲵主動選擇死亡以切斷田言的軟肋,這種犧牲并非“敗者”的結局,而是用生命完成了對女兒的保護。她的“釋然笑意”表明死亡成了另一種勝利——衛莊的劍無法斬斷這種精神力量。
衛莊的鲨齒劍緩緩歸鞘,目光卻未從蓋聶身上移開。
“師哥,你的劍慢了。”他淡淡道。
"小莊,你終究不懂劍的另一面。"蓋聶微微緊握刀柄——一個極細微的動作,像是某種确認。
衛莊嘴角微不可察地揚了揚,轉身離去。
山風卷起他的黑袍,蓋聶望着他的背影,眼神深邃如淵。
田言将驚鲵的屍身穩穩負在背上,脊背挺得筆直,仿佛要将母親最後的重量刻進骨血裡。梅三娘紅着眼眶上前想接過驚鲵,卻被田言微微側身避開。
“大小姐……”梅三娘的聲音哽在喉嚨裡。
“我自己來。”田言的聲音很輕,卻像淬了冰的刃,不容置疑。
梅三娘沉默地跟在她們身後,眼中翻湧着壓抑的殺意,卻終究沒有回頭——此刻的沖動隻會讓夫人的死變得毫無意義。
蓋聶走在最後,他的目光始終落在田言的背影上。
衛莊的身影漸漸被夕陽拉長。他抱臂而立,鲨齒劍的寒光與殘陽混成一片猩紅。
“師哥,你總是這樣……”他低聲自語,嘴角的譏诮卻淡了幾分。山風将那句未竟的話吹散在風裡。
田言一行人穿過荒原時,驚鲵的血已浸透了她後背的衣衫。黏稠的溫熱漸漸冷卻,像一層撕不掉的痂。梅三娘終于忍不住扯下自己的外袍,顫抖着披在驚鲵身上。
“大小姐,至少……别讓夫人受風。”
田言沒有回答,但腳步微不可察地頓了一下。她仰頭望向天際,血色殘陽漸漸沉入地平線,暮色吞噬了最後一絲光亮。
“三娘。”她忽然開口,聲音沙啞得像是從地獄裡爬出來的,“從今日起,世上再無‘驚鲵’。”
梅三娘怔住,卻見田言擡手撫上母親冰冷的臉頰,指尖輕輕合上了那雙未完全閉上的眼睛。
“因為我會成為新的‘牆’。”
夜風驟起,卷起枯草與塵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