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楚漢之争畢,蓋聶和顧禦諸旅行四載,最終在雲夢山角落了戶。
顧禦諸開了一家醫館,隻是生意有些寥落,除了來問劍劍聖最後被打傷了的小卡拉米也沒什麼正經病殘,于是又在屋旁開了片菜畦,種些豆子冬葵一類。顧禦諸會打理作物的,畢竟幾百年,想學什麼也學會了。有時看蓋聶在地裡摸來摸去的,她便走出屋子幫幫他。
蓋聶本以為顧禦諸為省事要用禦物之術播種,剛要提醒,卻見她換了粗衣包上頭巾,真的下地勞作了。
蓋聶笑笑,顧禦諸聽見,用手指往蓋聶鼻尖上抹了一把泥。
“慣的你。”她說。
隻不過好幾次發大雨,眼看豆子剛發芽就要被淹死,顧禦諸說不行了,正要把菜畦上方的雨雲驅散,卻被蓋聶攔了下來。
最讨厭這家夥幹這事。顧禦諸無奈收手,又為下次播種做準備。
有時也相随外出打獵、在溪水旁浣衣。一日兩人循着溪水散步時,尋得一藕花處。她便又有了一項事:采蓮子。她造了小舟,夏天一閑下來就帶蓋聶去采蓮子,有時端木蓉荊天明來拜訪,她也隻鐘意這一項活動。
“阿雲姐姐,你快把這地方薅秃了。”荊天明嘴裡塞着蓮子,“俗話說,綠水青山就是金山銀山……”
可她卻說:“吃這個,老得慢些。”
荊天明眨眨眼,笑了一聲。
先前她還采黃芪、百合。當然,她隻采,或煮或煎,總之要想有什麼正經味道,還得蓋聶出手。
衛莊就在山裡頭,兩家也算鄰居。
一次午後,顧禦諸正在櫃台打盹,忽然感到涼嗖嗖的一陣風。她擡擡眼看見黑不拉幾一坨,以為又是來找蓋聶試劍的。
“找劍聖在裡屋,要打出去打……”她迷迷糊糊說。
那人一聲笑,顧禦諸立刻驚醒了。
“看來你的武功荒廢了不少,連我都不認識了…跟着他,也隻能變成這種鄉間農婦了。”
顧禦諸整了整前發,疑惑這人這次竟然沒帶殺氣來:“…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咳,且讓小女子為您聽聽脈。”
“我找蓋聶。”衛莊冷冷說。
顧禦諸用某種幽怨的眼神盯着他:“來就來還不是來送錢的,我憑什麼讓你得意啊。”
“不過這事,你聽聽倒也好。”
顧禦諸立刻變臉,眼前煙消雲散,還閃出幾粒光。她支棱起來,禦物給衛莊倒了些茶水,然後樂呵地到裡屋去了。
少頃,三人一同坐于木桌前,除少一個開朗的少年以及那兩人的臉上多了些皺紋外,一切與二十年前一般。
顧禦諸興緻勃勃地看着衛莊。
衛莊飲口茶,皺了皺眉:“别用那種惡心的眼神看我。”
顧禦諸翻了他一個白眼。
蓋聶平靜發話:“小莊下山,所為何事?”
“下山,找個能接生的婆子。”衛莊冷冷說。
“嗯?!咳——”顧禦諸這次真的被嗆到了。
衛莊白了她一眼,繼續說道:“我不信任那些普通穩婆。”
這分明是來找我的,還裝要找蓋聶,裝貨多大都是裝貨。顧禦諸想。
顧禦諸嗆咳着,眼角卻悄悄瞥向蓋聶。隻見他神色如常,隻是眉梢微動,眼底掠過一絲極淡的柔和,低聲道:“恭喜。”
“什麼時候的事?”顧禦諸平複下來後問。
“有些日子了,具體的你上山自己看。”
“現在?”
衛莊沒有回答,隻是飲茶。顧禦諸歎口氣起身,到裡屋去了。
她将銀制剪刀包進囊中,又收拾了些止血藥草和益母草。包裹有些沉,她在門前停了一會兒。
若是不提,她都忘了——蓋聶很喜歡小孩子來着…
從那種煉獄被顧谖救出,五根無塵無限,自然也無嗣無後。
這種兩個人的日子久了,蓋聶也會覺得無趣罷?不如做主替他納個側室…這樣想,她倒覺得有些對不起蓋聶。
門另一邊,衛莊的聲音讓顧禦諸心悸起來:“那女人沒法生,你就打算這樣下去?”
顧禦諸皺眉,靜靜地聽着不遠處的動靜和自己的心跳。
“…你不必挂心這些。”蓋聶平平地回答道。
衛莊冷笑:“看來,縱劍術要從你這兒斷了。”
“無妨。”
“可笑…。”
顧禦諸推門而出,面無表情。她對上蓋聶的目光,那雙總是平靜如深潭的眼睛此刻竟泛起一絲漣漪,像是被她撞破了什麼隐秘的心事。
她将藥囊往肩上一甩,銀剪刀碰撞發出清脆的聲響,佯裝潇灑地出了門。
三人沿着山徑向上走時,顧禦諸故意落後半步。她看着蓋聶的背影——那襲洗得發白的灰衫下擺沾着今晨的泥點,束發的布帶被山風吹得微微揚起。
"看路。"衛莊突然出聲。顧禦諸這才發現前方橫着一截枯枝,差點絆倒。蓋聶已經轉身伸手,她卻側身避開,假裝整理藥囊。
真是太幼稚了…自己又在怄什麼氣?他都四十多了,自己還像個小屁孩似的…她一想,便又把往日的輕松挂在臉上,假裝無事發生。
赤練的住處很隐蔽,為了随時保護赤練,離衛莊的住處也不遠,看得出衛莊花了些心思。
顧禦諸跟着衛莊穿過幾重竹簾,屋内藥香與熏香交織。赤練斜倚在窗邊的軟榻上,一襲赤色紗衣松松地裹着隆起的小腹。陽光透過窗棂在她身上投下斑駁的光影,将那張總是帶着三分媚意的臉映得格外柔和。
"喲,稀客。"赤練支着下巴輕笑,指尖繞着垂在肩頭的發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