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禦諸支着下巴,向屋頂看去。蓋聶續水回來,又端了一盤糯米團子,顧禦諸見了立刻眉開眼笑,拿起一串來吃。
“下個月下山給人們驗疾罷?快入秋了,容易病。順便給他們帶些風寒藥生肌散什麼的…”
她計劃着,蓋聶在旁補充,時間總過得快,夕陽西沉,天邊暈染出一片橘紅色的霞光。
顧禦諸坐在廊下,手裡捧着一碗溫熱的姜湯,小口啜飲。蓋聶坐在她身旁,膝上攤着一卷竹簡,可也在飲着姜湯。
遠處傳來幾聲犬吠,夾雜着孩童歸家的嬉鬧聲。晚風拂過,院角瘦弱的花樹也結了葉子,簌簌作響,幾片花瓣飄落,沾在她的發間。
蓋聶伸手,替她拂去花瓣,指尖不經意擦過她的耳垂。顧禦諸側頭看他。
夕陽将雲夢澤染成金紅色,蘆葦蕩在晚風中沙沙作響。顧禦諸赤足踩在淺灘的軟泥上,裙裾挽起系在腰間。蓋聶走在她身後三尺處,竹簍的背帶在他肩上勒出淺淺的凹痕。
顧禦諸忽然蹲下,指尖撥開層層蓮葉。水面下隐約可見幾枚青玉般的蓮蓬,她伸手去夠,卻因臂長不夠而撲了個空。蓋聶無聲地靠近,左手扶住她肩膀,右臂越過她頭頂,輕松折下那枝蓮蓬。
水珠順着他的腕骨滑落,滴在顧禦諸鼻尖。她仰頭時,正看見夕陽穿透他耳際的碎發,将那幾縷白發染成琥珀色。
"狡猾!"她嘟囔着搶過蓮蓬。蓋聶眼底泛起笑意,轉身時衣擺掃過水面,驚起一隻翠鳥。
“涉江采芙蓉,蘭澤多芳草。采之欲遺誰?所思在遠道。”她哼起歌。
還顧望舊鄉,長路漫浩浩。同心而離居,憂傷以終老。……
暮色四合時,他們坐在老柳樹下剝蓮子。顧禦諸的指甲染上淡紫汁液,忽然舉起一枚并蒂蓮:"給那孩子做長命鎖可好?"
蓋聶用絹帕擦淨她指尖,聞言輕輕點頭。遠處村莊亮起燈火,倒映在漣漪中碎成星子。
顧禦諸将兩朵并蒂蓮捧在掌心,蓮蒂相連處還沾着露水。她指尖輕點,蓮瓣便泛起一層瑩潤的光澤,在暮色中微微顫動。
她指尖忽然凝出一滴晶瑩的晨露,懸在并蒂蓮的花蕊上。
蓋聶靜靜注視,隻見她閉目念訣,兩朵花開并蒂,被法術分割開來,卻仍保持生機。那滴露水化作細如蛛絲的銀線,将兩朵蓮花溫柔纏繞。蓮瓣在咒語中漸漸變得透明,如同琉璃般透亮,唯有花心處一點淡金光芒若隐若現。
顧禦諸又從懷中取出兩段紅繩,繩上串着三枚玉珠、五粒蓮子。顧禦諸将最後一粒蓮子串入紅繩,指尖輕撚,蓮子便與玉珠相碰,發出清脆的聲響。她對着暮色舉起長命鎖,隻見蓮瓣上的金色紋路微微流動,在漸暗的天光中若隐若現。
蓋聶接過長命鎖,指腹撫過蓮心處的"安"字,另一個是“甯”,那字迹便泛起一絲微光,又很快隐去。
“兩枚?”
“不曾用并蒂蓮制作物事,我也不知會有兩枚。不過多多益善嘛,收着吧,沒準兒他倆要個二胎什麼的?嗯。”
蓋聶應一聲,将長命鎖收起。隻見顧禦諸猛地起身,她伸個懶腰,輕松道:“我去那邊玩會兒,過會兒回來。”
她又走進蘆葦蕩,天色還不算昏黑,遠處是暖暖的紫色,天邊紅霞也還未散。晚風吹起層層漣漪,蓋聶看她踩在水上,沿着湖邊散步。
他繼續剝蓮子,剝到第二個,卻聽見遠處一聲啼哭似的聲音。
他猛地擡頭,見顧禦諸低着頭不知在看什麼。被蘆葦遮擋,他看不見。
“蓋聶……”
他颦眉,放下蓮子向蘆葦蕩走去。
顧禦諸蹲下身後,蘆葦蕩中響起了嬰孩的啼哭聲。
蓋聶睜大雙眼,加緊了步子。
蓋聶撥開蘆葦,隻見顧禦諸跪在淺灘邊,懷中抱着一個裹在褪色藍布裡的嬰孩。那孩子哭聲細弱,小臉漲得通紅,在暮色中顯得格外可憐。
蘆葦叢中散落着幾片幹糧碎屑,一個破舊的竹籃半浸在水裡,籃底還墊着件打了補丁的粗布衣裳。
顧禦諸的手指微微發抖。她眼前發暈,真的手忙腳亂了:“蓋蓋蓋聶孩孩孩孩孩子……”棄嬰她見多了,可還是最怕孩子在她懷裡鬧騰。
“先确認狀況!”蓋聶急說。
顧禦諸反應過來,指尖輕輕撥開嬰孩襁褓的一角——
"今早被丢在這兒。臍帶是新的。…男孩、诶!——"話未說完,嬰孩忽然抓住她一縷垂落的頭發。那力道很輕,卻讓顧禦諸整個人僵在原地。
兩人看着那小小的手指,在暮色中泛着淡淡的粉色,像初綻的蓮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