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靜的夜晚,吹起一點小風,後面的樹葉沙沙作響。
這問題問得莊重,冉苒遲疑了。
她似乎很想承認,又缺乏底氣,還有點不好意思,想了半天,咬咬嘴唇,才小聲回答:“隻能說,我想搞科研。但科學家……太遙遠了……”
她蹙着眉頭看向梁煥,眉目間流露出一絲不自信:“我沒有那麼聰明。我們專業第一的那個同學就很有潛質,他比較像那塊料,是我的偶像。”
一闆一眼的回答,說出來的每個字都是斟酌過的。
這話題往謹慎的方向一讨論,就變得有些重了。梁煥想起了張教授對他的期許,和他斬釘截鐵說要就業時,張教授神色裡的惋惜。
可自從踏進大學校門,他就從沒想過“科研”二字……
心頭莫名有點堵,不想再繼續這個沉悶的話題,他拐了個彎,笑道:“你的偶像不是梵高麼?”
“啊?”冉苒愣了下,才“嗯”一聲。
“為什麼喜歡梵高?”
冉苒思索起來,似乎這個問題,她更不想倉促回答。
她把梁煥放在膝蓋上的紙筒拿了回去,高高豎立在自己膝蓋上,雙手放到頂端,輕輕地拍:“要說理想的話,我倒真有一個。有點奇怪,你别笑話啊。”
“不會。”
她抿抿唇,仰起頭去,柔軟的短發向後耷拉而去,露出一段漂亮的下颚線。
“我想去看看這個地球上很多很多的地質奇觀,然後,把它們畫下來!”
梁煥初聽這話,不大理解:“你想要記錄地質奇觀,那不是拍照更簡單嗎?為什麼一定要畫?”
“不一樣的!”冉苒轉過臉來,眼睛閃閃發光,“你知道梵高最有名的那副畫,《星空》吧?”。
“嗯,中學美術課本上有,後印象派,不寫實。”
“對,不寫實,他畫的是他心裡的星空。”
冉苒又擡起頭去,目光投向頭頂上那片遙遠的浩瀚星海,仿佛此刻印在她眼裡的,就是梵高畫裡那奇幻的風景。
“我說的地質奇觀,不是指好看的風景,而是能震撼人心的真正的奇觀!它不一定好看,但一定記錄了發生在自然界的故事,有秘密,有情感,就像有生命一樣。”
“照片拍不下來的,因為内容不在表面,隻有能看懂它的人,才知道它是什麼樣子。就像我在虎峪看到的那處很像化石的石頭,它根本不是尋常意義的‘景觀’,卻讓我聯想到了神奇的場景。那樣的場景隻在我心裡有,隻有畫出來,才能表達。”
“我想去看很多很多的地方,把每一個震撼過我的角落,都畫出來!”
冉苒遙望着夜空,而梁煥望着她,片刻失神。
此刻的冉苒在發光,而在她的光芒之下,梁煥覺得,自己是那麼黯淡。
小時候,他狂熱地喜歡彈琴,父母省吃儉用送他去學,他當時就想,長大一定要當鋼琴家,在最大的舞台上彈琴給全世界的人聽。
後來因為一些原因,學琴中斷了,但他成績優異,被老師和家長誇獎時,他又想,以後當個科學家吧,研究人類最前沿的科技。
可是,走到今日,轉眼就要離開校園踏進社會了,那些缥缈的理想,卻早在這漫漫長途中走失,他隻想找個來錢快的工作……
真羨慕冉苒。
梁煥胸中湧起千層浪,他又有了一瞬間的沖動,忽然很想再伸手去握住她。
但他怯弱了,懷疑了:自己有足夠的力量嗎,抓得住這個夢想一樣巨大的女孩嗎?
冉苒發現梁煥看着她不說話,目光朦胧又深邃,疑惑道:“是不是有點傻?”
“不傻。”梁煥嗓音低沉而認真,僵硬的唇角舒緩了些,挂上一絲似是而非的微笑,“我在想,究竟是科學耽誤了一個‘畫家’,還是繪畫耽誤了一個‘科學家’。”
半開玩笑,冉苒卻又當了真,一闆一眼地回答:“不行的,我這樣是當不了畫家的。”
“我畫的隻是水粉,入門級别而已,要想畫出頂級的畫,還是得學油畫。但我沒打算在技法上雕琢太多,隻想随心而畫。所以,走不遠的。”
真是缺乏幽默細胞,不過梁煥接得上:“水粉畫不好嗎?”
“技法上不如油畫豐富,也不好保存。”
“梵高畫的是油畫?”
“嗯,那些著名的歐洲畫家,都是畫油畫的。”
梁煥思索了下:“梵高……我不太了解。印象中,他好像生前過得很潦倒,一直懷才不遇,死後才廣為人知。”
“是的,他生前很苦,大概因為他是個畫癡吧。”
“他最後是瘋了嗎?我記得美術老師講過,他是自殺身亡。”
“……我也不知道,他那樣的狀态,醫學上算不算瘋。他早年……”
冉苒正要興緻勃勃打開話題,卻忽覺頭頂被一滴水砸中。
“咦?”她伸出手去,手心向上,靜待了一會兒,“啊,下雨啦!”
梁煥也感覺到了,有些驚詫,這個時節的北京很少下雨,更别說這大晚上的突然襲擊。
周圍的空氣瞬間變得潮濕陰冷,草坪上發出雨點淅淅瀝瀝的聲音。
這雨來得出乎意料的快,一分鐘之内就從散落的幾滴變得嘩嘩啦啦。兩人都沒帶傘,冰涼的雨點直直打落到他們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