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蓬溪國都城城外,西南方向不出十裡,有一個竹籬圍成的院子。院子裡到處曬着藥材,有辨不出來的枯草,有還沒幹透的幼蠍,從植物到動物,共有二十餘味。藥香與竹香混雜在一起,雖然聞起來古怪,但在這小院中熏陶一會兒便不會想離開。院落中有三間屋子,最大的那間是泯心來到蓬溪國後,作為郎中晏黎的起居住所。屋子正前方擺了一張四方的石桌,石凳、躺椅分别放在兩旁,其他地方再沒有多餘的座位。
泯心在這裡已經住了近半年,少有人來他這裡看病拿藥,除了每月的二十三日前後。他偶爾會到城中做義診,不過不是為了救濟蒼生,而是為了方便打聽那些“龌龊”之人。
六月二十二日的夜間,氣溫驟降,刺骨的寒風從小院刮向都城,盛夏驟變成了寒冬。頃刻間,天下最繁華的城市變成了一座等待詛咒降臨的死城。偌大的都城,每家每戶都緊閉着門窗,不見燈火。
泯心走在一片狼藉的大街上,聽到人家裡傳出恐懼的哭聲,心中卻泛不起一絲漣漪。半年五次詛咒,共十九對有情人被拆散,他身上背負的人命和情仇越來越多。可泯心從不會為此感到愧疚,隻認為他們是違背了天意,就該受如此責罰。
漸漸地,空中開始有雪花飛舞,而此時,泯心找到了自己月初就已經選好的人家。他駐足一會兒,确定沒什麼問題後,準備潛入該戶人家。隻是剛上前一步,他便聽見隔壁的院子裡傳來聲音。泯心隐于空氣之中,凡人絕對無法察覺,可是他卻清楚地聽見一個女童說:“娘親,外面有一位白衣公子。”
再聽,就沒有人說話了。
泯心腳下一轉,走向了這戶人家。當他走到挂着“阮府”牌匾的門前時,發現這裡設了連他都無法輕易進入的結界。仔細辨别,這種結界來自鬼界,然而陣法,卻像是來自零夜山。
零夜山君褚子逸死後,天君未在人界找到他的轉世,就以為他是不得超生留在了鬼界。而今看來,他是用盡畢生修為在凡間造了個鬼結界,然後以半人半鬼活着。
泯心心想,自己沒有猜錯的話,那個背叛了父親,為了褚子逸而殉情的天後,也在這裡。他并不懂上一輩人之間的恩恩怨怨,可他知道,他們都背叛了天君,都是該死之人。泯心願意用盡自己所有的修為,幫天君除掉他們。
頃刻間,風雪停滞,随後又源源不斷地向泯心彙聚,他用自己的心力,将這股強大的力量在空中凝聚成一把藍色的冰霜之劍。這把劍巨大無比,所具有的威力無窮大,三界之中再沒有其他神器能比得上,連泯心自己駕馭起來都有些困難。可他不願就此放棄,決心要完成使命。
隻見那結界被劍斬出一條裂縫,裂縫中透出光來。泯心認得出,那是零夜山君所在之處才會有的永晝。
突然,約摸八九歲的女童掙脫母親的懷抱,從裂縫裡跑了出來。泯心看見後也未停手,毫不猶豫地繼續發力。
女童被劍氣沖倒在地,接着哭了起來,邊哭邊喊:“娘親!娘親!”
化名為阮章的零夜山君終于現身,一隻眼睛是褐色的,一隻眼睛是灰色的。已經破了大半的結界就是他的所有修為,他已經沒有還手之力了。結界完全被破後,阮府中的白晝景象瞬間被黑暗吞噬,轉世為阮夫人的婁鴦仙子從府中跑了出來,踉踉跄跄地抱回了女童。
泯心收回劍,風雪即刻散去,繼續在空中緩緩飛舞。他問褚子逸,語氣平淡的像什麼都沒有做過:“零夜山君,大限已至,你可有什麼遺言?”
“求你,殺了我們全家。”至死不懼天威的褚子逸,現在撲通一聲含淚跪下。
他不怕死,隻怕阮夫人被泯心詛咒。
泯心垂下眼眸,細想片刻,說:“天君給我的命令便是即刻殺了你們,你不求我我也會這麼做的。”
“不要!不要殺了爹爹!”女童哭喊道。
褚子逸指着她,“華兒,快閉嘴!”
泯心見那女童一身紅衣,胸前戴着一塊金鎖,模樣與婁鴦仙子有幾分相像,靈氣逼人。他問褚子逸:“天君隻命我殺了你和婁鴦仙子,你若願意,我可以放這孩童一條生路。”
褚子逸跪坐在地上,“不!不必了!你現在就殺了我們全家吧。”
泯心被那女童哭得頭直痛,不再多說什麼,揮一揮衣袖,先殺死了阮氏夫婦。輪到女童時,女童反倒漸漸收起了哭聲。
泯心走近她,慢慢蹲了下來,眼角有一絲不易察覺的笑意:“怎麼?現在知道害怕了?”
“爹爹說,會發光的人是神仙,可以保佑一家人平平安安。可你為什麼要殺我爹爹呢?”女童說着說着又抽啜起來,但努力忍住了眼淚。
泯心眼角的笑意完全消失,過了會兒,伸出兩根手指擋在她額前,準備取她魂魄。可剛要取她一魄,自己的心髒就像被勒住一般,無法喘息。泯心暫時收手,猜測可能是女童脖子上的金鎖所緻,于是小心地将金鎖摘下,收進袖子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