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站在肉鋪門口,潮濕的空氣中飄着一股若有若無的鐵鏽味。爸爸的朋友老羅拍了拍我的肩膀,他的手掌粗糙得像砂紙,讓我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寒顫。
“來了就進去坐。”老羅咧開嘴笑了笑,露出一口常年抽煙而發黃的牙齒。我注意到他的門牙缺了一角,像是被什麼硬物磕掉的。
肉鋪裡光線昏暗,隻有一盞昏黃的白熾燈在頭頂搖晃。案闆上擺着幾把鋒利的剔骨刀,刀刃在燈光下泛着森森寒光。我總覺得那些刀具擺放的位置有些奇怪,不像是用來處理普通肉類的。
“爹……我們,真的是來吃席的?”
爸爸的神情也略顯凝重,他也隻是前天一早接到了童年時期的老友打來的電話,說今天到這個地方來吃飯。
說,有人去世了。
有人去世為什麼來肉鋪?
肉鋪緊挨着的是一間平時賣炸洋芋的小吃鋪,現在裡面擺滿了小桌子小闆凳,大姨三姨和我的兩個表姐妹也來了。
“來了來了!”
不知是誰喊了一聲,所有人都站了起來。
老羅的兒子小羅被兩個人攙扶着從後面走了過來,路過我身邊。攙扶他的是她的母親,小時候我見過,另外一位應該是她的姐姐,胖了太多,差點沒認出。
爸爸見狀立馬拉了我一把,将我拉得遠一些。媽媽也恰好趕到,跟我說最好别看,去裡面坐着。
他穿着一件白色的背心,臉色蒼白得吓人,但眼神卻異常平靜。我注意到他的手腕和腳踝上都系着紅繩,繩結打得很講究,像是某種儀式。
現場鴉雀無聲。
小羅自己爬上了案闆,面朝下趴着。
“等等,這是要幹嘛?”我終于忍不住問道,喉嚨發緊。
“别說話!”父親突然低聲呵斥,“不看就進去。”
我坐在塑料凳上,面前的折疊桌鋪着廉價的一次性桌布。隔壁肉鋪傳來的剁肉聲很有節奏,像是某種詭異的鼓點。空氣中飄來一陣陣濃湯的香氣,混合着若有若無的鐵鏽味。
坐在席位裡的人們說說笑笑,對外面發生的事一點興趣都沒有。
媽媽坐在我旁邊,呵大姨三姨聊起最近的家常,表姐妹也和我聊着最近的八卦。
一切都很正常,再尋常不過的農村宴席。
過了好久,應該是外面的儀式舉行得差不多,爸爸走進來同我們落座。我往裡挪了挪,靠上輕薄的牆壁。
說是牆壁,其實就是一塊軟木闆,将肉鋪和小吃鋪隔開。
爸爸的坐姿比平時要端正許多,雙手規規矩矩地放在膝蓋上。我注意到他今天特别安靜,不像往常那樣和大姨三姨她們跟話唠子似的。有人給他遞煙過來時,他也擺了擺手說嗓子不舒服。
宴席的菜開始上桌,接連上了三道甜食,糯米圓子、八寶飯、甜酒。
“今天吃這麼甜嗎……”
我看着眼前的菜,眉頭不自覺緊縮。
突然,隔壁傳來重物落地的聲響,我被吓得手抖了一下,筷子掉在了桌上。我正要去撿,媽媽攔着我重新遞給我一雙。
“掉地上就不要了。專心吃飯,不要到處亂看。”
也不知是不是我的錯覺,隔壁好像響起了音樂。
“哀樂?”
當《哀樂》的旋律響起時,父親輕輕歎了口氣。他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我注意到他的目光一直停留在茶杯裡,仿佛那裡有什麼特别吸引他的東西。
席位間,我聽到有人說“殺了,一會兒就能上菜了”。
表姐見少了個紙杯,發現後面靠牆的桌台上有,便起身去拿。不過轉個身的功夫,等她再回過頭,我發現她臉色一下煞白,眼珠子變得奇奇怪怪,分别看向不同的地方。額頭冒着豆大的汗珠,手不停顫抖。
“你怎麼了?”我問她。
三姨笑着調侃她:“這就被吓到了?看你那樣子。”
吓到了?被什麼吓到了?她不是隻轉身拿了個杯子嗎?
“我看到……劃開了……”
表姐支支吾吾地說着,眼珠子還是一邊一隻四處亂轉。
“從背上,劃開的……”
我詫異地看着她,其他人卻都無所謂一般,該幹啥幹啥。
很快,今天的主菜被端上桌。
“羊肉湯鍋。可以先喝完湯。”
上菜的是老羅,他熱情地替我們擺桌,招呼我們敞開吃,鍋裡還有。
天冷,正适合吃羊肉。
我拿起勺子準備給自己來上一碗,可隔壁的哀樂越奏越響,我心裡一陣寒顫,又放下湯勺。
表姐到底看到了什麼?媽媽也讓我别四處亂看……難道是因為,會看到什麼不該看到的嗎?
“各位!我說兩句。”
上完菜老羅站在宴席中間,吸引所有人的目光。
“感謝大家今天來參加我兒子的葬禮。肉呢随便吃,不夠鍋裡還有。再次感謝各位親戚朋友這麼多年對小羅的照顧,非常感謝!”
說完,他笑着深鞠一躬。在場的人也為他送去掌聲。
太詭異了。
他兒子剛才不還從我旁邊走過去嗎?怎麼就沒了?
濃郁的羊肉湯打亂我的思緒,周圍的人已經開始動筷,隻有我們這一桌,照着三份甜食吃,沒人動那碗羊肉湯。
“媽?我想吃飯。”
媽媽看了我一眼。
“今天這頓沒有飯。八寶飯,你不是喜歡吃嗎。”
“太甜太油。而且,哪家吃席不準備米飯的,沒見過。”
“你沒見過的多了。快吃,吃了我們走了。”
三碗甜食我們五個人意外的吃了很久。我估計是做的太甜了,難以下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