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院的走廊裡彌漫着消毒水的氣味,刺鼻得讓人頭暈。我坐在冰涼的金屬長椅上,看着來來往往的白大褂,突然覺得這一切都那麼不真實。
“靠着休息會兒吧。”宋安往我這邊挪了挪,“報告還要等一會兒。”
我搖搖頭:“沒事的,沒那麼嚴重。”
這句話我說得毫無底氣。剛才抽血的時候,護士紮了三次才找到血管,坐在椅子上險些從旁邊摔下去。宋安站在一旁,臉色比我還難看。
等待的時間格外漫長。我盯着對面牆上的鐘,秒針每走一格都像是在我心上敲一下。宋安去買了兩杯熱可可,塞進我手裡一杯。溫熱的觸感讓我稍稍回神。
“36号,取報告。”
聽到叫号,我猛地站起來,眼前一黑。幸虧一旁的宋安及時扶住我。
診室裡,醫生推了推眼鏡,仔細看着報告單。我的心跳得厲害,手心全是汗。
“你這個情況,”醫生頓了頓,“已經不是簡單的入睡困難了。”
我攥緊了衣角。
“長期失眠導緻内分泌嚴重失調,各項指标都偏低,已經影響到免疫系統。”醫生在病曆本上快速寫着,“藥要吃,心情也舒暢一點。年輕人壓力不要太大,學會放松解壓嘛。你看你,再拖下去,可能會引發更嚴重的問題。”
我呆呆地聽着,耳邊嗡嗡作響。原來不知不覺間,我的身體已經垮到這個地步了嗎?
“先開兩周的藥,按時服用。注意休息,避免過度勞累。”醫生把處方遞過來,“建議請假休養一段時間。”
走出診室的時候,我的腿都是軟的。宋安一直沒說話,隻是默默扶着我。直到取完藥,他才開口:“所有工作暫停,你真得好好休息了。”
“不用……”我下意識拒絕。
“什麼不用,看看你現在的樣子。”他打斷我,“走路都站不穩了,你還能幹啥。”
我張了張嘴,卻說不出反駁的話。
“我知道你肯定不會回家,讓你的好閨蜜看到你這幅樣子的。”宋安無心的揶揄,“去我那兒吧,還有間房,我照顧你。”
我想說不用麻煩,可看着手裡的藥袋,又想到安雪溪知道後着急忙慌的臉,突然覺得好累。或許,偶爾依靠别人一次也行的吧。
“我過段時間回來,你一個人在家要好好吃飯,按時睡覺,不要熬夜,聽到沒?”
“知道啦。你是我媽嗎……那你也照顧好自己,和朋友玩開心。”
“嗯,挂了。”
我放下手機,長舒一口氣。騙安雪溪自己和朋友去旅遊,歸期不定。實際上是我連床都下不了,整個人虛弱得像片紙。
宋安正好端着水杯和藥走進來。
“竟然騙她說你去旅遊了。”他搖着腦袋鼓起掌,“不愧是你。”
我扯了扯嘴角:“總不能讓她擔心吧。雪溪要是知道我病成這樣,肯定立馬飛過來。”
“也是。”宋安把藥遞給我,“好好吃藥,好好休息,否則,她肯定會費來把我家掀了的。”
我被他誇張的語氣逗笑了,接過藥片一口吞下。苦澀的味道讓我皺起眉頭,宋安立刻遞來溫水。
宋安是我高中時期的校友,也是現在的工作夥伴。可能别人不信,但我們從未對對方産生過戀愛的想法,比純友誼還純。
“發什麼呆呢?”宋安伸手在我眼前晃了晃,“趕緊躺下休息。”
“知道啦,宋媽。”我故意拖長音調。
“嘿!蹬鼻子上眼了嘿!”他作勢要敲我腦袋,最後還是輕輕揉了揉我的頭發,“睡吧,我在這兒守着。”
我乖乖躺下,閉上眼睛。房間裡很安靜,能聽見宋安翻書的聲音。這種安心的感覺,就像小時候生病,爸爸守在床邊一樣。
“宋安。”我輕聲喚他。
“嗯?”
“謝謝你。”
他輕笑一聲:“少肉麻了,快睡。”
安神的藥物起了效,有困意但無法深度睡眠。總感覺自己是醒的,但身體不受自己的控制。比鬼壓床還難受。
半夢半醒中,我聽見宋安好像和誰打了通電話。
藥物治療的第三天,我開始出現不良反應。
清晨醒來時,我感覺胃裡翻江倒海,一陣陣惡心湧上來。我強撐着爬起來,跌跌撞撞沖進衛生間,趴在馬桶邊幹嘔。
“怎麼了?”宋安聽到動靜沖進來,看到我的樣子立刻皺起眉頭,“想起你有胃病了,這藥好像傷胃……我問問醫生。”
我擺擺手,話都說不出來。又是一陣劇烈的惡心,我蜷縮在地上,冷汗直冒。
宋安蹲下來,輕輕拍着我的背:“藥先停一停吧。等我問問醫生怎麼辦,再說後面的。”
我虛弱地點點頭。醫生說過可能會出現惡心、頭暈等症狀,但沒想到會這麼嚴重。
“我去給你倒杯溫水。”宋安起身,“你先别動。”
我靠在牆上,感覺天旋地轉。胃裡空空的,卻惡心得厲害。宋安很快回來,扶着我慢慢喝水。
“要不要去醫院?”他擔憂地問。
我搖搖頭。
忽地,又是一陣惡心。宋安一邊順着我的背一邊念叨:“這哪是治病,簡直是受罪。看你以後還折磨自己不。”
就這樣折騰了一上午,我整個人都虛脫了。宋安堅持讓我躺在床上休息,自己則守在床邊。
“胃都吐空了吧,我去給你煮點粥。不想吃也得吃。”
我虛弱地點頭。
這時手機響了,是安雪溪發來的視頻邀請。我趕緊示意宋安别出聲,狠狠給自己的臉來了兩巴掌,增加點血色。
“Hello~”我努力擠出笑容。
“你那邊怎麼這麼暗?”安雪溪狐疑地問,“三亞改出國了?”
“啊……我在酒店休息呢。”我扯了個謊,“昨晚玩太晚了……”
“你臉色好差啊。”安雪溪湊近屏幕,“是不是生病了?”
“好得很呢,頓頓海鮮。下次帶你也來。”我趕緊轉移話題,“和秦昌老師的約會進展怎麼樣?”
又聊了幾句,我借口要出門匆匆挂斷。放下手機,我長舒一口氣,卻對上宋安不贊同的眼神。
“你這樣瞞着她……”他欲言又止。
“我騙她的事不差這一件。”我疲憊地閉上眼睛,“不想讓她分心。”
宋安歎了口氣,沒再說什麼,輕輕幫我掖好被角。
“你呀……我看你怕是臨死之前都在想你那好閨蜜是不是在忙。唉,睡吧。”
藥物的作用下,我睡得昏昏沉沉。意識像是漂浮在濃稠的液體中,時而浮起,時而沉沒。巨大的黑洞想要吞噬我,我拼了命往外爬,可腳下被粗壯的藤蔓纏繞一般,寸步難行。
跑啊,要被吞掉了……為什麼跑不動啊……
黑洞越靠越近,逐漸變化成一張猙獰的臉。他手裡拿着刀,舉過頭頂,想要我的命。
别殺我!死腳,快跑啊!
我艱難地拔出一條腿,再拔出另一條腿……好累,要被追上了……
半夢半醒下,我抓住手邊的被子,死死拽緊。
朦胧中,我感覺到有人進了房間。腳步聲很輕,卻莫名熟悉。那人坐在床沿,床墊微微下陷。一隻溫暖的手撫上我的臉,指尖輕輕劃過我的眉骨,帶着某種說不清的眷戀。
我想睜開眼睛,卻覺得眼皮重若千斤。鼻尖萦繞着一股獨特的氣息,像是雨後的陽光灑在青草地上,清新中帶着溫暖,又夾雜着一絲若有若無的木質香調。這味道……好熟悉……
那人坐了一會兒,起身離開。我聽見衣料摩擦的窸窣聲,沒過多久,一條溫熱的毛巾輕輕擦拭着我的額頭。
我努力想要清醒,卻被困在夢境的邊緣,全身虛脫跪坐在荒蕪的黑暗中。
那隻手很溫柔,擦拭的動作小心翼翼,仿佛在對待什麼易碎的珍寶。随着他的動作,那股雨後青草的氣息愈發清晰。
“黑洞”再次來襲。他追上我了,手裡的刀依舊舉過頭頂。
我忽然伸手,抓住了那隻手腕。
對方明顯僵了一下,卻沒有掙脫。另一隻手輕輕撫上我的頭頂,指尖插入發絲,一下一下地梳理着。
他是想把我的頭擰下來?!
我想說話,想求饒,喉嚨卻幹澀得發不出聲音。那人似乎察覺到了,輕輕歎了口氣。溫熱的呼吸拂過我的耳畔,帶着那股熟悉,令人安心的氣息。
“我陪着你,不怕。”
一個低沉的聲音在耳邊響起,像是從很遠的地方傳來。
像是收到了仙女的施法,噩夢中斷,我竟真的睡着了。
這一次,沒有噩夢,隻有雨後青草的氣息萦繞在周圍,像是某種無聲的守護。
再次睜開眼後,我發現自己好像回到了大學時期,正站在學校大門口。
今天,難道不是噩夢?或者,校園恐怖片?
安神的藥物雖然能助眠,但總是夢見些奇奇怪怪的東西。既宇宙洪荒探險後,這次,似乎是重返二十歲。
冬日的暖陽曬得皮膚發癢,厚重的棉衣墜着身子。周圍的學生來來往往,路過的學生們手裡提着裝着各種物資的塑料袋。看樣子,時間節點是周末,或者節假日,大家都出學校去外面買些東西回宿舍。
我感到有些恍惚。
那我現在站在校門口幹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