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殿建在半山腰,安甯站于高處,兩人合抱粗的松樹為掩,她早到徐竟忱半個時辰,将他的一舉一動盡數看在眼裡。
徐竟忱出現的時機太過巧合,一直圍繞在自己身邊,且說話模棱不清,所以,安甯便想了這個法子,要試他一試,故意晚到,便是為了給他留時間動手腳。
機會難得,若他真為父親留下的東西而來,安甯不相信他會放過這個機會。
徐竟忱進偏殿後,不多時,一個小沙彌自偏殿出來,向山下走去。
安甯自後山繞到山脊台階,慢慢上山。
徐竟忱看到她,忙迎了上來,神色擔憂,“可是發生了意外?我怕你出事,特意捐了香油錢,讓小沙彌去尋你。”
安甯用衣袖将受傷的右手遮掩,搖搖頭。
“這是?”
“已經沒事了。”本就是做給徐竟忱看的,安甯邁步上台矶,“寄名符要緊。”
事有輕重緩急,徐竟忱随她進入殿内。
安甯表明身份,小和尚用托盤将寄名符取出,寄名符裝在一個小巧的金鎖裡,觀其外形後,安甯慢慢把金鎖打開,寄名符好好躺在裡面,徐竟忱并未看過。
看着寄名符,想到父親出征前,一同陪自己來這裡求平安的形景,安甯不禁淚流。
徐竟忱當她心中失望,遂安慰道,“你父親希望你平安。”
披藍寺的鐘在山頂響起,聲音久久不絕,如梵音,将人們心中煩惱洗滌。
安甯撫着玉石欄杆,望向山下,神色肅穆。
徐竟忱與她并肩而立。
天氣不好,陰沉沉的,大團大團濃厚的烏雲壓在頭頂,冷風刺骨。
徐竟忱有心問她的傷,一來見她傷心,二來并不贊同她做這事,便沒有問,兩人就這樣沉默着下了山。
回家後,安甯便開始收拾行禮,進宮雖是當奴才,一來得皇子庇護,二來方便打探消息,所以,她是願意進宮的。
郭佑司見她主意已定,心中知她難處,雖不贊同亦不再多言,隻将叮囑的話細細講與她聽。
進宮後,不似外面這般自由,下次見面不知何時,郭佑司自然不舍,拉着安甯的手,遲遲不肯松開,話說完,隻拿眼睛凝着她,滿是深情。
注定要分别的緣分,安甯鼻子發酸,擡手撫上他的臉頰,勉強擠出一抹笑,“佑司哥哥這是要哭了嗎?”
“胡說。”郭佑司不自在得扭過臉去。
孫氏是個空有心氣兒的,知道安甯進宮,自為攀上皇子,不但不擔心,反而有些得意,倒是安愉擔心的說了句,“宮裡的奴才可不是好當的,雖有大皇子護着,姐姐也要一切小心才是。”
進宮這日,下了今歲第一場大雪,搓棉扯絮一般,足足下了一日,待雪停,琉璃瓦青石磚已厚厚的鋪了一層。
安甯站在廊下,望着院中樹梢上的潔白,神色淡漠。
她已經換上宮裡的衣裳和發髻,偶有風過,吹起她的鬓發。
雪後,那隐藏在潔白下的肮髒會重現于世,總有一日,自己要将這粉飾太平的潔白掀開,将隐藏在下面的肮髒清除。
“雖是初雪,往年不是沒見過,就這樣好看,在外面站了快一個時辰了,也不嫌冷。”聲音隔着窗屜子傳來,“快進來罷。”
安甯回神,掀簾子進去,來到暖閣。
伽昀姑姑曾在徐竟忱母妃身邊伺候,莊嫔得寵時,她跟着風光無限,直到莊嫔産子,去世,因着流言,她的地位比普通宮女還不如。徐竟忱回宮後,洪道帝念着她伺候過莊嫔,便派她去伺候年幼的皇子,她的處境才變好。
伽昀拿手背一試,小臉冰涼,遂将暖爐塞到她手裡,“快暖暖。”
安甯喝了碗熱茶,“我不冷。”
伽昀是宮裡的老人,見多了陰謀詭計和肮髒,知曉安家的事情後,隻歎息了一句,男人想做的事情,哪裡是女人能左右的,她沒錯,卻要承受苦難。
又得知是安甯幫殿下出主意,讓他回到皇宮,對她更是喜歡,因此,不但沒有因着是罪犯子女欺負她,反而對她格外照顧。
伽昀低頭繼續做針線,安甯道,“姑姑為何這樣照顧我?”
“怎的?對你好你還不願意了?”伽昀笑道。
安甯手裡抱着暖爐,猶豫道,“我是罪犯之女。”
伽昀頭不擡道,“你也是被連累的,女子在世本就不易,況你又落難,同為女人,我何苦還要為難于你。”
“您不擔心殿下受我所累?”伽昀姑姑曾伺候徐竟忱母妃,現在又伺候徐竟忱,自是把他當做最親的人在照顧。
伽昀放下手裡的針線,“你如今是白身,何來拖累一說?況且,你對殿下有恩,殿下若是連這點情義也無,便是我看錯人了。”
安甯心中酸楚,低聲道“自父親死後,姑姑是第一個對我說這話的。”
“看到現在的你,總讓我想到當年的殿下。”伽昀歎息,“你如今的處境,與當初的殿下倒有幾分相似,隻殿下當初還是個剛出生的嬰兒,能活下來,已是僥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