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境中的一切像是電影一樣,輪轉着開始播放。
一切的一切都突然鮮活起來,他好像一個局外人一樣,什麼都觸碰不到,隻能呆呆看着。
接下來的事,宮無間就很熟悉了。
他看着父母一次又一次搬遷,換了一份又一份工作。
他看着自己牙牙學語、逐漸長大。
“不能這樣。”宮無間掐了一把自己,再次向那個小嬰兒伸出手。
可那并非實在,隻是念境中複述的曆史,他影響不了。
宮無間徹底沉浸在這過去與未來的撕裂感中。
他們才是實在,而自己隻不過是一個窺探的虛影。
身上穿的仍是工作服,白襯衫黑西褲,破損的地方之前被羅修用别針别上。
可面前的一切……都是井然有序,細緻且宏大的過往。
小孩子穿着大一号的面口袋校服,淌着鼻涕,走進小學校園。
……
…
“有生皆苦。”蒼茫的宇宙中回蕩着這樣一句話。
于是三千世界,恒河沙數,皆悲憫贊歎。
樹下的棋盤早已經終局,而那個年輕僧人什麼都沒做,這殘局本就是死局。
娑羅雙樹,寶珠香華。
他合十悲歎,于是這道聲音便傳遍大千世界。
和尚眼中沒有空色,亦無生滅。
隻是靜靜看着那個正在被罰站的小男孩,和一邊呆呆看着的宮無間。
念中千年,現世一瞬。
這才是真正的一念無間。
…
……
小男孩正在寫作業,已經晚上十點了。
可小男孩太過貪玩愚笨,所以不多的作業這麼晚了還沒有寫完。
“幾點了!再不寫撕了它!明天别上學了。”媽媽已經抄起了笤帚。
于是小男孩小小的手握住鉛筆,一個字一個字的爬着。
“供你上學容易嗎,啊?!一天天點燈熬油的,電費多貴啊。”
聽見話裡有刺,父親也按捺不住怒意,跟母親吵了起來。
于是小男孩脫離了戰場中心,仍舊一個字一個字地爬着,父母開始吵架,摔東西。
門外是街坊鄰居的嘲笑和竊竊私語。
……
宮無間坐在一邊,沒什麼表情。
不是他習慣了,隻是後邊還有的是呢。
小學門口,小男孩吱呀呀向母親開口。要交兩個星期的飯費。
“七十?!你他媽不早說,我上哪給你弄七十去?”
寒冬清晨一個響亮的耳光。
一群群路過的家長側目而視、腳步匆匆。
宮無間仍舊無動于衷。
……
并非沒有動容的時候。
跟同學傻玩的時候宮無間看得挺開心的。
然後就到了中學。
那是一所私立學校。
F市的情況就是如此,好的公立學校在市中心,沒有戶口你上不了。
要想成績好一些,隻能上私立初中。
第一次考試,小男孩考了班級第二十名。
“下次再考這樣,别他媽回來了!”
然後下一次考試,他考了第四。
然後一直是第一。
一直是。
……
初中生活算是最好的一段時光,家裡條件逐漸好了起來,父母身體也都康健,初中的壓力也不大。
“垂直!垂直!”宮無間在一邊叫着。
念境中的小男生當然聽不到,仍舊寫了那個錯誤答案。
要不是這個題,他的中考數學就滿分了。
當然滿不滿的無所謂,他的分足夠上全市最好的高中。
然後是冷落、壓抑,無聊的高中三年。
失落的高考。
他遠遠地逃離了自己的家鄉,到那個冰冷的城市上大學。
或許是媽媽在家裡無聊收拾破爛?……又或是别的什麼。
大一普通的某個早晨,他接到了媽媽一個怒不可遏,同時嚎啕大哭的電話。
在宮無間自己看來,生不生孩子這種事情實在無所謂。
這個年頭又不缺人。
被笑話什麼的……
錯誤的是他們,又不是我。
喜歡男生又怎麼了。
宮無間在一邊冷冷看着,看着電磁波連接的兩處撕心裂肺。
然後男生挂斷電話。
母親腦出血,去世了。
念境中的一切都無比真實,細緻入微。
終于到了這個節點,
他就這樣,在念境中生活了十九年,又一個十九年。
故事到這裡本該停下來,因為這是宮無間他媽媽的念境,而他媽媽在那個節點已經死了。
但一切都在不停地延展,向着固有的方向。
他看見孤墳,凄涼。
他看着父親再說不出什麼話,愈來蒼老。
一個人,沉默地,在異鄉蹉跎。
隻不過這回……視角是他自己。
宮無間已經徹底被執念吞噬,在虛無中陷入死循環。
他一天天蘇醒、然後睡去,忘記了有關念境本身的一切,還以為自己是那個大學生。
每天重複無聊的上課、作業、考試。
舍友、老師、同學……
宮無間沒發覺有什麼不對。
他哪裡知道這個世界會欺騙他。
他的大腦也會欺騙他。
大學生活,最是平淡、自由。
高數不會就是不會。
或許某個時間,他會有些恍惚的想起母親,以及那次争吵。
但這種回想、或者說察覺,很快又會被别的東西掩住。
他生活在自己的執念裡,徹底沉淪。
——
“呼……”宮無間在手上哈了哈氣,這座城市的冬天可真冷啊。
舍友在不知厭煩地秀恩愛,成宿成宿的打電話。
“好煩……”這裡的他不曾修行,自然會有七情六欲。
可他的性子……又不會明說。
所以這份厭煩越積越深。
“此即怨憎會。”
……
母親的祭日。
他跪在墳前不明不白地哭了好一陣。
父親沒有哭,是不會哭的。
隻會紅着眼睛喝酒。
“此即愛别離。”
……
又一次的獎學金沒有評上。
一直想出去旅次遊……隻好計劃暫停。
宮無間一遍遍刷新教務系統,可績點就在那裡,是不會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