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是上門女婿,喬家沒要彩禮錢,陪嫁了全部電器,還送了一輛二十來萬的車,阿豹現如今的目标是再賺些錢,在婚房附近買套房子安置父母,他拍拍秦飛的肩:“沒别的路,悶頭賺錢吧。”
阿豹僅僅是沒家底的外地人身份,就被女方父母嫌棄。秦飛無法責怪蔣家父母,他是搶劫犯的兒子,當父母的誰心裡不犯嘀咕?自己遲遲不肯直說,不就是因為一直被人嘲笑嗎?女朋友和她家裡怎會例外。
代駕送秦飛回家,半路上,柳漾找他:“上次你婦聯的熟人幫了曹燕林,未成年女孩她們也能幫忙嗎?”
急診送來了一個剛滿10歲的小女孩,她爸媽都是農民工,生了女孩和她弟弟兩個孩子。小女孩的弟弟比她小兩歲,生他時還沒開放二胎政策,罰了款。平日裡都是小女孩看管弟弟,弟弟好奇,手伸進機器裡,左手掌被絞得血肉模糊。
弟弟殘了一隻手,小女孩被爸媽打個半死,此後每次爸媽稍不順心就打她,罵她:“殘廢的怎麼不是你?”
今天晚上,小女孩的爸媽吵架,摔凳子砸碗,小女孩勸架,卻被她爸用皮帶狂抽,鄰居聽不下去,報了警。110趕去小女孩家,她身上血痕斑斑,還被她媽用碎碗片在手掌和胳膊上劃了好幾道。
飯碗摔到地上,濺起的碎渣飛進小女孩的眼睛,警察把她送來急診。秦飛趕到617醫院,醫生們在為小女孩縫針,柳漾問:“監護人虐待她,婦聯有辦法嗎?”
秦飛又找了喬藍的表姐程惠敏,程惠敏聽說小女孩的爸媽是生身父母,長長歎氣。目前國内對監護人的監督機制還不完善,這種情況隻能批評教育,拘留五天就已是嚴厲的懲罰了,婦聯等機構組織一直在着手研究建立完善未成年人監護幹預制度,制定困境未成年人家庭監護幹預政策,但落實到推行還需要時間。
小女孩出院後,還得回到那個人間地獄去。柳漾又去忙了,秦飛在輸液區呆坐,小女孩的爸媽和他爸秦剛一樣,根本不配當父母。
有病人獨自來輸液,舉着點滴袋去上衛生間,回來的時候挂點滴袋,手背回血,秦飛幫她挂上去。柳漾看到了,給人打完針,過來問他:“酒氣這麼大,喝了多少?他們又煩你了?”
柳漾不想再過問柳志華的事,幾天都沒和陳玉蘭聯系,以為秦飛是來訴苦的。對着這雙彎彎笑眼,秦飛不知何故,竟然說出失戀,柳漾問:“原因呢?”
“她媽熟人認出我和我爸長得像。”秦飛隻說了這一句話,柳漾全都聽懂了。她父母離異,家裡窮,就被婆婆橫挑鼻子豎挑眼,何況一個搶劫犯的兒子,女孩的家庭會認為跟他結婚是跳火坑。她邊忙邊問:“你打算怎麼辦?”
秦飛說:“她作出了選擇,通知我,我還能怎麼辦?長痛不如短痛。”
柳漾歎息,若你被人嫌棄出身,她将永遠以此看輕你。你個人窮,還能設法改變,但你父母怎樣,你改變不了。這些天,張玢沒有再找她的茬,但張玢能撒氣的隻有兒媳,還會有下一次,她說:“喜歡到離不開的地步,就去争取她。”
秦飛投入新工作,沒去找蔣馨月,倒是去了一趟江夏區,找到被他爸撞死那人的孤兒寡母。男孩叫張曉鋒,讀初三,秦飛找校方打聽貧困生情況,張曉鋒的名字在其中。但自己姓秦,張家可能會有不好的聯想,秦飛讓阿豹出面,以好心人的身份,每個月資助張曉鋒一筆生活費,考上大學則會一次性給出學費。
辦完這件事,秦飛心裡輕松了點。有天他下班回家,家裡另外三人哭成一團。柳漾請醫生同事為柳志華做了膽管支架排黃,從桂林回來那半個月還行,但很快又吃不下飯,連黃疸都快要吐出來了,今天,柳俊傑在衛生間外聽了半天,等柳志華出來,他哭着問:“爸爸,你一定是得病了,為什麼不去看醫生?”
柳志華終日待在家,身體上的毛病瞞不住柳俊傑,他擔心讓小孩子害怕,隻說是腸胃不舒服,柳俊傑的手機不能上網,他發短信問秦飛:“爸爸怎麼了?”
秦飛回家說了實話。柳俊傑雖然小,但瞞他沒有意義,不如讓他珍惜他爸爸最後的時光,别總是溜出去玩電動和溜旱冰。
馮鵑抱着柳俊傑大哭,柳志華也落下眼淚,秦飛紅了眼睛,跟柳俊傑說:“多和你爸待着,别留遺憾。”
蔣馨月發來信息:“能見個面嗎,我還是想你。”
家裡越待越難受,秦飛和蔣馨月約在閱馬場見面。閱馬場是清代演練軍馬的場地,1911年,辛亥革命武漢起義,在此設立軍政府。兩人牽手走上長江大橋,這大半個月以來,彼此都以工作逃避情感,但還是互相思念。
蔣馨月在家備受壓力,她父母甚至想讓她給前男友一個機會,對方是公務員,父母是生意人,家裡好幾套房子,光是在江漢路就有幾處店面,都很賺錢。
蔣父說這小子雖然跟别的女孩子勾三搭四過,但他求複合的态度很誠懇,說明已經在反省了,結婚成家自然就收心了。蔣馨月怒道:“我家條件很差嗎,我本人很差嗎?”
蔣母循循善誘:“你也知道你不差,就更沒必要找秦飛了。”
蔣馨月問秦飛:“你能永遠隻喜歡我一個人嗎?”
“小月,我還有件事要告訴你,我後爸得了癌症,可能就這一兩年了,我弟弟以後都是我的事。”秦飛苦笑,蔣馨月笑他長兄如父,他是真的要承擔這責任了。
蔣馨月明顯一愣,盤算着是否對父母直言,秦飛把她額前的碎發撥弄到耳後,下定了決心:“小月,我們……算了吧。”
大學時老師的笑談又回蕩在耳旁:“很多武漢人一生就三句話打天下:怕麼事!我也冇得辦法。算了算了。”三句話來回切換,就能應對一切難搞的局面,得過且過混一生。
蔣馨月抱着秦飛哭了出來,秦飛撫着她的頭發,凝望黃鶴樓。人間風浪大,黃鶴樓被吵得不得安甯,被幾千萬人登踏過,它走不了,他身上的擔子,也讓他走不了,卸不下。女朋友何苦跟他過這樣的生活?她應該回到岸上去。
秦飛再說一遍:“我們算了吧。”
蔣馨月哭着推他:“說你放不下我,你說啊!”
秦飛放開她,向前走去:“好好的。”
她的朋友們會責罵他沒擔當,那就罵吧,罵上幾個月,她和她們就忘記渣男,展開新生活了。黏黏糊糊拖幾年,她就痛幾年,再分手就傷筋動骨了,何忍至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