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飛在長江大橋上走了一個來回,開車回家,麻紛細雨落了下來,漸漸大了。雨刷搖擺,像混沌的心,路過671醫院,他停車,在急診處又待了一會兒。柳漾問:“家裡的事,還是女朋友的事?”
“沒事,我自己待一下。”秦飛就是來看看苦難的人們,好讓自己接受失戀是尋常事。
看看時間,晚上九點,蔣馨月到家了嗎,還是在和朋友們泡吧?其實她也沒有自主權,攝影店是爸媽投資的,吃住都在家裡,任性和爸媽作對,爸媽怎麼肯聽她的?秦飛笑了笑,如果他有女兒,也不想讓女兒被負擔太重的家庭纏着,吸血鬼一樣,永無甯日。除了情感,他什麼也給不了她。
大廳又吵起來,有人失眠睡不着覺挂急診,勒令正在搶救車禍傷員的急診醫生給他開藥,大喊大叫道:“我先來的!”
别人的命都沒他失眠重要,醫生護士都不理他,秦飛戾氣滿胸,若照準那男人後頸來一下,他就能睡着了。
桂林那一掌下去,秦飛沒弄暈柳志華,在網上學習了一堆視頻,真想找個人再練練手。機會轉眼就來了,有個小學生被一次又一次擂肥,忍無可忍,趁着擂肥者倒挂在單杠上玩,他砸出石頭,擂肥者受到驚吓,從單杠上跌下,後腦着地,磕到單杠底部鐵管上,被送來急救。
擂肥是本地方言,指不良少年恐吓威脅中小學生,勒索他們的錢财。醫生為擂肥者清除了顱内淤血,但他至今未醒,家長叫嚣道:“小孩子哪有不打架的,我兒子擂了多少,我都還給你們,但他的醫藥費,各種費用都歸你們出!”
小學生的爸媽佝偻着背,唯唯諾諾,生怕萬一擂肥者醒不過來,完全不敢回嘴。正因為有這樣的父母,小學生才一再被欺負,終于失控了吧。秦飛晃過去,出其不意一掌劈向擂肥者的爸,擔心無效,再揮出一拳。
對方沒倒下,但鼻梁被秦飛砸個正着,鼻孔流出血來,他撲上來要揍秦飛,秦飛躲過,保安們都在邊上,一哄而上,按倒了擂肥者的爸,顯然都忍了他半天。擂肥者的家長教訓小學生的爸媽,他們沒立場,但秦飛是事件的外人,又是柳漾的熟人,他們都看熟了。
小學生對秦飛怯怯地說謝謝,他像柳俊傑一樣懂事,秦飛摸摸他的頭:“不用謝,你沒有做錯。”他湊近小學生的爸媽,小聲說,“他家孩子錯在先,學校可能有監控視頻,沒有監控肯定也有人證,要是他們找你們賠償大錢,記得找律師幫你們。”
擂肥者的媽趁人不備,掏出包裡的修眉刀片,劃向秦飛手背。秦飛手背被劃出了血痕,把那女人踹倒在地,圍觀的人轟然叫好,這家人就是欠收拾。
秦飛走到一邊給婦聯的程惠敏打電話,簡單地說了情況,程惠敏答複他,像這類情況建議找司法局的法律援助中心,他們對弱勢群體提供免費咨詢服務。
秦飛問到法律援助中心電話12348,到咨詢台找護士借了紙筆寫上,柳漾上前,啪地在他手背貼個創可貼,似笑非笑:“看不出來這麼愛當大俠啊。”
“看不慣。”中學時,秦飛也被高年級的同學欺負過,知道那滋味。柳志華剛和馮鵑鬧離婚時,馮鵑也說過,“你有爸爸等于沒有,總被人欺負,我不希望你弟弟還被人欺負,哪怕老柳身在曹營心在漢,我也得留住他,好歹能給傑傑一個完整的家。”
完整的家要破碎了。秦飛把法律援助中心地址和電話遞給了小學生的爸爸,走出醫院,雨已經停了,夜風送來植物的清香,他深深地呼吸幾大口,傷到腦袋很危險,但願擂肥者能夠醒來,否則小學生一家将陷入滅頂之災。
入睡前,秦飛收到柳漾的信息:“小王八蛋命大,醒了。醫生開過會了,能免的費用都免了。”
秦飛笑了,柳漾居然能看出他在擔憂,他回個笑臉符号,好像真有那麼一點當親戚的意思了。
幾天後,秦飛正在工作,接到陌生電話,是小學生的爸爸打來的。那天他太緊張了,竟然沒問秦飛的電話,找律師打聽了幾個人,才問到号碼:“夏律師幫我跟那家人談過了,以後井水不犯河水,再敢欺負我兒子,就發律師函。他好像鎮住那家人了,太謝謝你了,我想請你吃飯。”
“心領了,省下這錢給兒子買雙鞋,以後多鼓勵他,多站在他那邊,讓他知道你們能保護他。”秦飛下班買了柳志華愛吃的燒雞回家,無論如何,這人對柳俊傑而言,是個很好的爸爸。
家裡愁雲慘霧,馮鵑面臨失業。城管委宣布本周内取締中心城區31個占道餐飲夜市,其中就包括小區門口的夜市一條街,下午告示貼得滿街都是。
夜市噪聲擾民,還帶來環境污染,被投訴過很多次,但經營戶都是困難家庭,攤主都以此為生,政府做過整治,從嚴規範管理,盡量避免周圍居民對噪音、交通和環境的困擾,然而,多次整治反彈嚴重,最近半年,取締風聲越傳越烈,終于迎來了一紙公文,被正式取締。
馮鵑面前有兩條路,要麼租個門面,入店經營;要麼以家為店,做網上外賣生意。前者需要一筆不小的費用,後者隻能算過渡,小攤平時就做點街坊鄰居的生意,網上接單不多。
馮鵑即将失去經濟來源,柳志華愁得一夜未睡。但天亮了,馮鵑仍按時去批發蔬菜,家裡還囤了不少幹貨和臘味,能消耗一點是一點,生意不能不做。
所有的壞事都堆到眼前了,秦飛把精力放在工作上。失戀的陰霾仍揮之不去,但他必須放下,多做點實績,才能早一點單扛項目,多拿點提成,所幸他運氣好,剛進公司就參與了一座大橋的監測站設備安裝工程。
武漢有十幾座跨江大橋,高度密集的車輛很考驗橋梁的結構健康情況,管理部門委托檢測單位采取定期檢測的方式,以便及時發現安全隐患。但定期檢測很難全面和實時反映問題,檢測單位和秦飛所在的沁甯空間信息科技公司達成合作,開展實施該橋的長期健康監測系統測試,秦飛早出晚歸地忙碌。
柳漾和陳玉蘭仍在膠着期,互不聯系,随着職稱考試臨近,柳漾連上班口中都念念有詞,背誦各種知識點。開完交班會,沈維喊她一起吃晚飯,柳漾給張玢發信息,她不回家吃飯了,張玢回道:“怎麼不早點說?”
一頓飯快吃完,沈維向柳漾告别,她向院裡打了辭職報告,下次大夜她就不來了,柳漾接受不了:“怎麼這麼突然?”
沈維說:“想了很久了,前段時間你從桂林回來,心情不好,我就沒說。”
沈維成年後決定不婚,當護士看過太多人情冷暖,更堅持認為婚姻不是她人生的必選項。盡管很多女人看起來沒男人不能活,但很多女人不是這樣。柳漾和她探讨過:“将來遇見很相愛的人,也不結婚嗎?”
沈維笑答:“很相愛,他就會尊重我的決定啊。”
可惜沈維的父母很難理解她,本地女孩結婚早,這一代又比上一代早,柳漾這種24歲就結婚的不少,沈家父母總拿她舉例:“漾漾跟你玩得好,她怎麼就那麼按部就班?”
沈維說:“人各有志。你們不要對我抱有幻想,我十幾歲就決定了。”
沈維父母是經人介紹結婚的,那年代大多數人都那樣,他們不相愛,但也不太吵架,是比較本分的家庭。沈維21歲那年他們就着急了,頻繁讓人幫忙介紹對象,還打着看病旗号,讓人來醫院相看。
沈維跟爸媽說過幾次,他們挺委屈,沈維太忙了,休息日作息不規律,帶去醫院比較自然。沈維煩了,甩出不婚主義,但事與願違,不僅沒換來耳根清靜,還在眼光高、為人挑剔之外多了一宗罪,她爸媽覺得她很偏激,歸結于她在護理學校受過感情刺激。
那段感情無疾而終,沈維連那男人的模樣都記不清了。她反複跟父母溝通過,不婚是個人選擇,不傷天不害理,但父母總說女人再要強,也得有個歸宿,沈維反駁:“那麼多人都離婚了,結婚算什麼歸宿?”
沈父說:“你不能還沒結婚就想着離婚。”
沈維給他們看全國離婚率:“比例不小吧。”
最近,沈維和爸媽又吵了幾次架,每次話頭都是爸媽控訴她不婚:“你表妹比你還小兩歲,二胎都要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