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隐抿了抿唇,罷了,許是他挑籮筐的時候,不小心勒傷了手。
從北城門進來,便是元甯縣的榮盛街,一直往前走,看到縣衙的大門,再往西邊去,就是藥香街。
元甯縣是江南一小縣,但整個大晉都知曉這個地方,無他,皆因元甯縣盛産藥材,且藥材的品質極好。
而整個元甯縣的藥材,都彙聚在藥香街。
街道兩邊全是醫館藥鋪,誰家鋪子裡沒幾棵上百年的人參,都不好意思開門迎八方來客。
他們都說,整個大晉,唯有元甯縣的百姓最長壽,最不容易因病而亡。
而整個元甯縣,最無病無災的當屬藥香街的百姓。
畢竟有這麼多藥材養着,還有這麼多醫術高超的大夫。
擅長針灸、擅長推拿,擅長小兒病症、擅長婦人之症、擅長男子隐疾,擅治咳疾、擅治心疾……應有盡有。
既有治病的大夫,又有足夠的藥材。
世人皆言,閻王爺想要在元甯縣的藥香街拿人,還要細細斟酌幾番哩。
正因如此,蘇隐當初特意學了驗屍的技藝,成為元甯縣的小仵作。
工作量少,工錢足夠,元甯縣的太爺三年一換,她卻穩如泰山,安安心心當她的小仵作。
況且,除商客雲集的藥香街外,元甯縣衙的消息最為靈通。
元甯縣的餘太爺升遷,去了府城,接替他的是從京城來的權貴,藥香街的商販得不到調令的消息,但蘇隐是衙門中人,在調令抵達的當時,她便知曉了。
隻是……
調令上明明寫着,接替餘太爺之位者,是京中定遠侯府的二公子,但剛剛她在城門外瞧見的腰牌,上面刻的卻是“肅國公府”四個字。
蘇隐心事重重地踏進藥香街,街坊鄰裡瞧見她,都出聲打招呼。
蘇隐臉上帶笑,也不嫌煩累,一一回應,甚至偶爾停下聊上兩句,走走停停,到了藥香街的末尾,蘇隐這才停下腳步。
面前是間不大的鋪面,上面懸挂的牌匾上刻着“百草鋪”三個字,字體端正清秀,顯然出自女子之手。
蘇隐收起傘,踏進鋪門,而張大傻子卻不敢走進去,站在門邊,放下木箱便要離開。
“張大,你且等等。”蘇隐急急出聲道。
張大傻子停在原地,瞪大眼睛,“蘇姑娘到家了,我要回去了。”
“知道你要回去,且等上一會,我有些東西要讓你帶給你娘。”蘇隐耐着性子說道。
聽到有東西要給他娘,張大傻子這才不鬧着要回家。
不多時,蘇隐拿着個布包走了出來,遞給張大傻子,輕聲叮囑。
“這裡的藥包,是給你娘吃的。你今天送我回來,弄髒了鞋,但我不會做鞋,沒法賠你雙新的,裡面的布,讓你娘給你做雙新鞋。”
“可記清楚了?”蘇隐柔聲問。
張大傻子愣愣地點了點頭,重複道:“藥包是給娘吃的,布是做鞋用的。”
蘇隐眉眼彎彎,贊道:“聰明,且回吧,路上小心些,遇到水坑記得繞開。”
“嗯,我回家去了。”張大傻子抱緊布包,低聲喃喃,“藥包是給娘吃的,布是做鞋用的。”
蘇隐看着張大傻子消失在雨幕中,這才轉身回到鋪子裡。
“總算是回來了。”聲音從蘇隐的身後傳來。
櫃台後的布簾被人撩了起來,出來位身量高挑的年輕婦人。
小山眉杏仁眼,頭上插着白玉牡丹簪,撩簾子的手腕上戴着成色極好的碧玉镯子。
此人是蘇隐的嫂嫂穆熙,年長蘇隐十一歲,這間百草鋪便是她開的。
“外面下雨,讓你穿蓑衣去,你偏要打傘,可有淋濕?”穆熙邊念叨,邊打量蘇隐全身。
蘇隐搖頭,随即抿了抿唇,笑意淡去,神色肅穆。
“怎的,在外面受欺負了?!”穆熙皺了下眉,當即便要去拿櫃台後的棍棒,“哪個缺心眼散德行的,又在你面前亂嚼舌根了?看老娘不扒了他的皮!”
蘇隐是仵作,穆熙又是年少守寡,兩個女子帶一個孩童住在藥香街。
即便大部分街坊鄰裡是好相處的性子,但總有那麼一兩個,嘴損缺德、愛道人是非。
蘇隐連忙按住穆熙的手腕,搶下她手裡的棍子,湊到她的耳邊,低聲道:“我進城時,遇到新上任的縣令了。”
穆熙愣怔,手上力道一松,棍子便被蘇隐奪了過去,她眼珠一轉,亦壓低聲音,“難道不是定遠侯府的那位?”
蘇隐颔首,神色越加凝重。
穆熙頓時臉色一變,心中隐隐有了猜測,卻仍不死心,追問:“那是何人?”
蘇隐放下手中的棍子,牽起穆熙的手,展開她的手心,伸出食指,在穆熙的手心上,一筆一劃,寫下一個“肅”字。
穆熙半晌沒回過神來,臉上血色褪去,說話都有些磕巴,“真、真的是他們家的人?”
蘇隐點點頭,秀眉緊皺。
“是大公子,還是二公子?”穆熙神色慌張,“雖然無論是哪個公子,都沒有見過咱們,但保不齊他們身邊的仆從認得。”
“咱們好不容易安穩下來,遠離是非,可莫要再卷進去。”
穆熙反手拉住蘇隐的手腕,正色道:“咱們連夜收拾行囊,明兒一早便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