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浮河自北流向南,中間拐了兩道彎,各有村落,北邊的名喚上楊村,南邊的名喚下楊村。
東浮河秋冬旱時水量小,但到了春夏的汛期,水量大水流急,甚至還有漩渦。
馬車停在上楊村與下楊村中間的草甸子邊,已是初秋,但草甸子依舊郁郁蔥蔥,不見枯萎。
草甸子外頭站滿了人,都是附近的村民,聽說草甸子裡頭死了人,紛紛趕來瞧熱鬧。
林成身穿衙役的衣裳,手提大刀,氣勢洶洶地撥開人群。
“讓讓,讓讓!什麼熱鬧都要湊,田地裡的事兒都不用做了?!”
衆人回頭,瞧見是差爺領着人過來,頓時噤若寒蟬,紛紛往後退了幾步,讓出一條很是寬敞的道路。
蘇隐緊随林成,她身後則是護着她的毫錐。
他們三人走進草甸子,人群慢慢又湧了回去,有人壓着嗓子,“怎麼來了個姑娘?”
“聽說裡面死的是個姑娘,所以請個穩婆?但這穩婆瞧着,自個都還沒成婚生娃吧?”有人疑惑。
有人嗤笑,“瞧你們這沒見識的樣子,連衙門裡的女仵作都不識得。”
“她是仵作?!她不是給畜生瞧病的大夫麼?!”有人驚呼,“我見過她!上個月,上楊村孫家的老母豬出了毛病,還是她瞧好的。”
“哦!”有人恍然大悟,“我想起來了,前些時候,柳樹村死了人,聽說驗屍的仵作,就是個年紀輕輕的小姑娘。”
“她真是仵作啊?這也太膽大了。”
“咦——”有人鄙夷,“女子本就屬陰,她又整日和死人打交道,這姑娘肯定命硬的很。”
“啧啧。”有人嫌惡,“她是仵作,那豈不是男的女的,她都看遍了?”
“胡咧咧什麼呢?!”
易朗提着大刀從草甸子裡出來,面無表情,眼睛一橫,眼露寒光。
“太爺說了,你們再在這裡胡說八道,就請你們去牢裡,讓禁子們好好給你們說道說道。”
易朗眯了眯眼,“衙門裡的人,你們也敢非議?這膽兒也忒肥了。”
圍觀的百姓立即作鳥獸散,易朗叫來上楊村和下楊村的兩位村長。
上楊村的大姓是孫氏,孫氏的族長也是村長,下楊村的大姓是楊氏,村長自然姓楊。
當初楊氏族人南遷,在下楊村定居,人口漸多,部分楊氏族人就遷到了上楊村。
後來,孫氏族人來到上楊村定居,兩姓同在一個村子。
“煩請兩位村長尋些年輕力壯的小夥,将這片看管住,讓閑雜人等莫要靠近,要是毀了物證。”
易朗冷笑兩聲,“毀了物證,耽擱太爺斷案,太爺怪罪下來,誰也擔待不起。”
“若是有人瞧見可疑之人出入草甸,或是撿拾到可疑的物件,報到衙門裡來,太爺自然有賞。”
易朗笑了兩聲,語氣柔和許多,“柳樹村的那樁人命案子,有人提供緊要線索,太爺可給了賞銀。”
兩位村長聞言,連連點頭,各自去忙。
易朗叫來林成,叮囑道:“你在這看着,我去問問周邊的百姓,是否有瞧見形迹可疑的人。”
林成看看周邊高高的野草,身子微不可察地瑟縮一下,戰戰兢兢。
“易哥,要不我跟你一道去吧,讓宋哥來這裡看着。”
易朗側眼看他,輕笑出聲,“瞧你這點出息,你一個大老爺們,這膽量還比不上蘇丫頭的。”
“你手上有刀,還有幾分功夫,再不濟就出聲喊,這附近都是咱們的人,有甚好怕的。”
易朗怡怡然走開,聲音随着輕風送進草甸子裡。
溫昭彎腰,靜靜地看着屍體邊的仵作,很是贊同地點了下頭,這位蘇姑娘确實膽大。
即便蘇隐跟着師父學藝時,瞧過不少屍體。
老的少的、男的女的,淹死摔死凍死毒死、正常死亡,刀砍箭射被踩踏,死得千奇百怪。
但看到眼前這具女屍,蘇隐仍然心有不忍。
蘇隐深吸口氣,打開驗屍箱子,依次穿戴好,這才屈膝蹲下。
這個姑娘身量不高,看起來僅有十三四歲,後背朝上,上半身在河水中,下半身在淤泥裡,身上的衣服散落在各處,就是不在她身上。
露出來的後背和兩條腿上,有很多一條條的傷痕,有新有舊,層層疊疊。
隻有雙手的手臂幹幹淨淨,沒有傷痕。
幹枯發黃猶如稻草的頭發,散落在河水裡,就像河底的水草。
蘇隐戴上手套走上前,先擡起她的手臂,屍身雙手握拳,再打開她的手掌,十指指腹、雙手掌心,全是厚厚的老繭。
手指甲呈現黯色,隐隐發紫,指甲縫裡是滿滿的淤泥河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