鼓聲由弱到強,昏暗光線恰好照在地面燎起的煙霧上。
霧氣氤氲,坐在前排的戚茗姒吸了吸鼻子,“想吃烤雞。”
鑼聲鳴,扮演女主角的戲子遊步上前,在台上揮着水袖轉了個滿場,直到樂聲漸起,她才擡眸朝台下觀衆盈盈一笑。兩頰的胭脂襯得她人面桃花,美得攝人心魄。
付媛微微一笑,滿意地點點頭。
戲班子是李豫和負責挑選的,隻在付媛來視察謄抄話本情況時提過幾句。這戲班是外地新來揚州城的,是近來最炙手可熱的戲團。
揚州城在吃食這一塊,裴俅所在的裴家占了大頭,其餘的商賈也隻能分些細碎的蠅頭小利,喝口湯渣。然而裴家并不隻有煙雨樓,就連駐紮在揚州城多年的戲班子也在前幾年被裴家收入了囊中。
單閻與裴俅的恩恩怨怨,付媛沒說,李豫和卻沒少聽聞。
她願不願意說出口,要求李豫和避嫌是一回事;李豫和會不會主動避嫌,省得讓付媛難堪卻是另一回事。
李豫和并不樂意讓付媛再為了他傷了夫妻間的和氣,這新來的戲班子自然是最優的人選。
恰巧揚州城的百姓早已看膩了原來的戲班子,自然是更樂意買《應有恨》的賬。
付媛看着戲子與自己筆下的歌女仿佛合二為一,就像角色活生生地從話本裡走了出來,在她面前莞爾。
可想而知李豫和到底在背地裡為她花了多少心思。
再一擡眸,付媛環視了一圈身後的人頭攢動,更是喜滋滋地笑開了顔。
“看個話劇罷了,能讓你開懷成這樣。”單老夫人蔑她一眼,破煞風景。
付媛沒有理會她話裡話外的貶低,畢竟這可是白花花的銀子,多一個少一個都是要落她付媛的錢袋子的!
今個兒付媛心情好,自然樂意笑嘻嘻地捧一捧單老夫人:
“有娘在,這一般的話劇也就不一般了啊。”
自然不一般了。
一張票錢看兩台戲,那可太值當了!
付媛就沒見過這樣便宜的買賣!
單老夫人好像沒聽懂她話外的意思,隻挪了挪被付媛緊攥的手,啧了一聲。
台上又添了幾盞燈,戲台瞬間亮堂了起來。
作為男主角書生負手而立,左右環視,見四下無人,初到煙花之地的他才敢怯生生地坐下。
躲在屏風後的歌女,在書生周圍遊步一周,裙擺飄逸,水袖不合禮數地落在男人的肩上。她抖抖水袖,一會兒像要将他勾入懷,一會兒又像是要将他推遠。
發覺被戲弄的書生氣的面紅耳赤,趕忙起身要退,卻又被花旦的翎子反複逗弄。
“賣弄身姿,簡直不知所謂!”單老夫人一句嗔罵,卻引來身後陣陣噓聲。
付媛笑而不語,隻覺着心裡痛快極了。
她原以為單老夫人不會将這場戲放在心上,可看單老夫人那愠怒的模樣,顯然是入了戲,看得忘乎所以了。
單老夫人要真能看入戲,那便是最好的,甚至都不需要付媛多花嘴皮子來教訓她,她自會羞紅了臉。
“姑娘自重!”書生揮袖推開了歌女,憤懑離場。
歌女一人無助地癱坐在台上,手捋了捋水袖,探出纖纖玉指來抹淚,流着淚哀怨地叙說舊事。
她并非是自甘堕落,而是為生活所迫,堕入了風塵。
原本賣藝不賣身的她,卻被老鸨哄着□□,由着台下賓客要價。
她本不該奢望自己也會有恩客替她贖身,可不知為何,坐在台上的她目光卻總是瞥向委身角落的書生。
他以為她刻意挑逗,純屬戲弄,卻是她輕聲喚的一句求救。
此後,書生便時常與這位歌女相遇,即使不在青樓,也會在食肆。
書生落榜失意,歌女便與他把酒言歌,哄他開心;歌女被賓客羞辱,書生也會傾盡自己腹中墨,為歌女抱不平。
原先橫亘在兩人間的成見似乎愈來愈小,他們仿佛能越過世俗的目光,成為無所不談的知己。
他不似她以為的呆闆,她亦不像他設想的浪蕩。
歌女除了初次□□後,便再也不願意聽老鸨的甜言蜜語,管她如何斥責貶低她的身份,道她髒了身子,亦不肯再接客。
即便如此,她仍舊覺得老鸨說的話的确不錯,她的的确确是髒了身子。
此事一直像是一根刺紮在她的心頭,遲遲不敢觸碰,更不敢動了拔除的心思。
某日,歌女與書生告别,她将袖中的手帕塞到書生的手中,鄭重道别:“你與我本該陌路,我不該耽誤你的。我是髒了身子的人,怎能奢望自己還能嫁做人婦呢。”
沒等書生哽咽,緩過勁來,台下的觀衆便爆發了如雷鳴般的議論聲。
有道她的确不該招惹良人,形如單老夫人這樣的守舊者;
亦有像戚茗姒一樣,鼓勵摒棄世俗眼光的年輕人。
“甚麼髒了身子,你被奸人所害□□,叫作髒了身子。那那些在官場行賄以權謀私,奸淫擄掠,髒了心的賊人算不算髒了身子?”書生話語一出,台下的議論聲瞬間平息。
好像所有人都沉入了一片默契的死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