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婢女機敏聽到内間的動靜,照着大小姐曆來習慣,備好了裙衫和首飾。
翠玉明珠規整放在妝匣中,兩位婢女雙臂彎曲拿住酸枝木承托,另兩人仔細托着金钗步搖,累絲寶石簪等擱在裡頭。
芫荽淨手後,小丫鬟遞過帕子,替她将手上的水漬擦拭幹淨,低眉退下。
謝晚泠在妝鏡前坐下,輕巧下颌擡起,與銅鏡中的自個對望,許是才從上一世的噩耗中驚醒,縱然心緒很快平穩,然眉眼中卻有難以消散的愁緒。
她狠狠閉上眼,強迫那抹情緒殆盡,再度睜眼,鏡中人眉目散了幾分哀愁。
謝晚泠接過雲錦披肩搭上,芫荽取了茯苓粉,配上蜂蜜、天門冬和杏仁磨成的粉,輕柔按在大小姐的眼角處。
手法溫和,謝晚泠忍不住謂歎,上一世嫁去定遠公府,官中事繁多,日日卯時便要起身,倘若賀琅缙前一夜和她胡鬧,瞌睡更醒不了,用個早飯就去理事,坐在花廳應對府中的刁奴,又不得不打起精神,哪來時間做這些。
連翹和芫荽對視一眼,二人自小伺候大小姐,姑娘有悲傷的神情出現,實在不多。
芫荽最是溫柔,手中力道加重又不至于傷了謝晚泠,想替姑娘散去傷身的憂慮。
“姑娘沒睡好?可是有心煩的事?”
芫荽微微偏頭,視線落于銅鏡上。
謝晚泠睜開細長美眸,乍一看見自個模樣,恍惚閃過 :“夏日将近,實在煩躁。”
她與三年後,樣貌變化不大,如今還有着閨閣女兒的嬌憨在,唯有眼神不一樣。
連翹含笑把承托端來,半蹲道:“過些時日要跟随聖駕避暑,姑娘的住處清涼,到時也不至于這般苦夏。”
謝晚泠染着蔻丹的指尖滑過珠寶,悻悻揮手,婢女又送上新的一盤,可謝晚泠仍是沒看上眼的,不是選不出,是不想選,幹巴說:“随意吧。”
“啊?”連翹怔怔看向姑娘,首飾都是瓊星坊新送來的,姑娘這是……一件也沒瞧上?
謝晚泠想的則是今日納吉一事,連翹提及避暑,她想起的頭一個人,是陳枝意。
美眸黯淡,謝晚泠連裙衫都沒心思挑,選件素淨地去全身妝鏡前換上。
連翹和芫荽見姑娘随手指了,最不起眼的銀線缂絲珍珠素羅裙,平日處變不驚,這會也止不住對望一眼。
姑娘向來在乎自個的衣裙打扮,不論是去何處,穿得定然光彩耀目,哪裡如今日,這不是讓三小姐看笑話!
連翹替謝晚泠系上藕粉吊衫,終是忍不住地低聲道:“姑娘,今個定遠公府的國公夫人要來,賀五爺也會到,還有……”
擡頭看着謝晚泠神情有些微妙的變化,連翹才敢繼續說:“三小姐的心思,您最是清楚的。”
賀琅缙會來?他怎麼可能會來!
謝晚泠扯動唇角,冷笑道:“随他們去吧。”
謝晚汿笨的隻知看男人的皮子,不知内裡兇險,若是賀琅缙願意娶謝晚汿,他們二人可真是天造地設的一對,她還樂得看戲。
連翹徹底不敢多說一句話,姑娘素來,也不似這般啊。
又替姑娘憂心,又有些委屈,沒看到金絲錦織楠木屏風後有婢女走近。
“大小姐,”婢女福身,輕聲說:“秋嬷嬷到了,說有事要同姑娘商量。”
謝晚泠聽見秋嬷嬷的名字,一瞬間十分恍惚,記憶中,她已經許久沒見過秋嬷嬷了。
裕安伯府的爵位不似旁的世家,乃是有累世功名抑或是百年勳貴大族。
十多年前,謝晚泠的父親謝珅,隻是蘇杭一帶有名的商戶,生意做得大,絲綢、珠寶、錢莊樣樣均有,謝家有着萬貫家财,族中子弟卻無一人在朝為官。
先帝重病,子嗣衆多,不少皇子均有篡位之心。
如今的陛下景承帝,當年不過是一位王爺,可是人便有野心,更何況是龍子王爺,景承帝尋到謝珅,二人秘密約定,謝珅出錢籌備兵馬,他日景承帝登基,便許謝珅侯爵之位,登大殿,受人敬重。
謝晚泠初聽這件事,心中詫異,父親向來循規蹈矩,不想還有這等謀算。
景承帝登基後,确實照他所言,給了謝珅侯爵之位,又親下旨意,讓當年已有十歲的賀琅缙和五歲的謝晚泠定下親事,隻等謝晚泠及笄,便可成親。
定遠公府賀家世代簪纓,乃百年大族,族中佼佼者衆多,在朝堂上根深蒂固,說句名門望族都是低估。
這道賜婚聖旨一下,孰高孰低,旁人自有判斷。
謝珅成了裕安伯,景承帝又将鹽務的生意給了謝珅,上京諸人面上總要恭敬些,可背地裡,仍是看不起謝家商賈出身,隻覺他們難登大雅之堂。
連帶着賀琅缙與謝晚泠的婚事,人人都說她高攀,說她的出身,比不上賀琅缙。
謝家待女兒寬厚,倘若有經商之才或自個興趣濃厚,家中的産業,總可挑喜歡的接手,日後也可做為嫁妝送女兒出嫁。
謝晚泠及笄後,謝家綢緞和珠寶的生意,便有極大一部分在她的手中。
謝家會為每位子女培養侍候他們,替他們料理生意與平素諸事的家仆。
秋嬷嬷就是謝家主母為謝晚泠千挑萬選的,處事老練,人也圓滑。
前世嫁給賀琅缙後,謝晚泠怕别人說閑話,便将瓊星坊大部分的事,都交由秋嬷嬷去做,後頭執掌國公府中饋,愈發分身乏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