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臉上的笑容甚至可以說的上是慈祥,眼角的細紋裡,裝的好像都是幸福,輕輕道:“我有一個女兒了。”
彤棠冷不丁的聽見琏邢說出這話,卻好像又沒有感覺到非常震驚,隻是有一些疑惑,是和那個鲛人的嗎,什麼時候的事?
他彎起了嘴角,保持着這個表情,可逐漸的,眼眶中又湧入了悲傷,緩緩的,像是要溢出來一般,他輕輕的聲音逐漸變得沉重:“她若是能夠正常出生,本來應該比你小不了多少。但她的母親已是不在此世,她不會被允許存在,我馬上也不會了。”
“為什麼?他們對你做了什麼?你說出來,我不會讓這種事情發生的,我還可以鬥。”
可琏邢卻隻是搖了搖頭,“不,不,你在這裡,如果不出去,你就是鬥不過的,無法鬥。”他走近了一步,伸出手,捧住了彤棠的臉,他的手冰冷而粗糙,像是失去了生命一般,彤棠突然想起琏邢提到的那個詞。
無機造物。
琏邢的眼睛緊緊的盯着饕餮,像是在端詳,已不再如初見那般,見面就先來一爪子了,彤棠隻是靜靜的任由他捧着自己的臉,她望着他渾濁的眼睛。
透過這雙眼睛,她看見的不是自己。
那是一個年紀不大的小女孩,有着一頭如海洋般湛藍的長發,她的長相讓彤棠想起了汐妃,那位鲛人首領。
她是誰?
“我的身旁已再無一人了,我的同胞早已離我而去,救下我,又利用我的人也已不再有任何蹤迹。而我唯一的血親,她很可愛,但卻是不能活下去,我還有東西想要交付,還有一點僅存的希望,也許還能有用。”
“唯一能想到的,隻有你了。你的誕生是壯闊的,即使是在我原本的家鄉,一片藏在深林中的淡水湖泊,在那裡,我都能感受到天地所誕生的生靈。”
“初次見你,我是羨慕你的,無拘無束,不會被任何東西牽絆住腳步,即使死亡,但我也并不認可你,因為我覺得你還沒找到意義,活着的意義,如今看來,我也不好說了。”
“給你的那葉荷瓣,是我的最後一片荷瓣,不要當做垃圾扔掉了,那可是很珍貴的。”琏邢笑了笑,彤棠頭一次聽見他用這麼輕松的語氣說話,“我的家族中,每一代臨終之際,都會把自己的最後一葉荷瓣傳給自己的後代,到了我這裡,已經沒有後代了。”
“這葉荷瓣對你而言是有用的,我也不想就這樣讓其腐爛,枯萎,别嫌麻煩,拿着吧。你也許不願意,天地可能也不同意,我就單方面的把你當做我的養女好了,這樣,此番傳承也算是名正言順。”
反正,不需要再懼怕天打雷劈一類的事,他要死了,天地也管不着他了。
“最後一件事,也是最初,你此行所來的目的。”
彤棠回憶起來,琏邢所指的,應該是從朝廷内部擊敗他們一事,琏邢有什麼辦法,他又知道些什麼呢?
彤棠正想着,心裡突然湧來的,如潮水一般洶湧的悲傷。寂靜無聲,卻又熱烈的非凡,像是在一場沉默中無聲的爆發,這悲傷不是彤棠的。但這是彤棠第一次感受到來自琏邢的感情,也是記憶中,他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将自己的能力全力作用在了她身上。
他說:“你要出去。”
“出去?去哪裡?”
“外面。”
“何處是外面?外面有什麼?”
“有更大的山林,更廣闊的天地,更多樣,也許是敵人,也許是朋友的生物。”
“我要如何出去?”
“找機會,用你手裡握着的,我的,最後的荷瓣。”
琏邢将手慢慢放了下來,又緩緩包裹住了彤棠的手,一點一點,握緊,握實。
他周圍的場景在變化,雖然還是模糊不清的樣子,但此時望去,更像是在溶解一般。
彤棠身後的老人終于不再沉默:“時間到了,走吧。”
琏邢放開了手,站在原地,沒有動,隻是靜靜的看着逐漸離去的兩人。
在周圍的環境完全的溶解之後,他身後突然湧現出無數金線,纏繞,包裹住了他。彤棠好像看見了金線之後的那個身影,當時的她沒有看清,如今是注意到了,那是一個身軀龐大的怪物。
他的軀幹上,密密麻麻,全部都是金線,并且縫補着各種各樣生物的皮,拼湊在一起,成了一件醜陋至極的衣服,而支撐着他龐大而臃腫的軀幹的,是一隻隻如同機械細棍一樣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