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走了,媽媽說他去大城市打拼,可連離婚協議都沒有。
媽媽沒有讓我跟他的姓,爸爸走得急,什麼都沒帶走,幾條碎花連衣裙,幾個小玩具,都變成了媽媽遷怒的東西。
媽媽脾氣不爆,但是那樣的語氣讓人心懷歉疚,我攥着明明被人誇地頻繁的裙子一處,隻覺得想哭。
那些住的長久的客,喜歡看熱鬧,可我隻是坐在桌椅的一處寫寫畫畫,媽媽在另一處縫制物品。
他們覺得不好看,便丢了煙往房間走去。
淡淡的煙味袅袅升騰,吸進刺鼻,我忽然想起那個男人,坐在旅館屋檐下一處,那時正接近他離開時候,旅館前抽了數不盡的煙。
我說他,你抽煙真臭。
他說,你以後也不會聞到了。
裙子玩偶遊戲機躺在衣櫃一處,再也沒有拿出來。
粉色卡通小梳子也一并埋在一起,我想起來他根本不會梳頭,梳地很疼。
我不算得聰明絕頂,經常學到很晚,走到走廊上路過外婆的房間,哭泣聲幽幽傳出,外婆枯老的聲音在安慰媽媽,我坐在外頭聽,才知道,爸媽根本就沒有結婚。
我盯着手心水晶球裡微弱的光,裡面的小人兒為什麼也在哭呢,是和我一樣傷心嗎?
早上我極愛賴床,會聽到外頭的聲音,外婆身體不好,步子很慢,媽媽每天不是做飯就是幫人扛水上樓,她的步子很急。
我枕在枕頭間,看着房間角落的女星海報發呆。
媽媽支持我在學習上到處發揚自己,我去參加競賽,回到家就坐在旅館棚子下寫作業。
我童年的樂趣,堆積在父親走之前,那時我八歲。
我去豪宅住過幾年,學了鋼琴,有着漂亮的卧室和Hello Kitty主題的家具,有着昂貴漂亮的裙子。
我們旅館的廁所總是漏水,每次回到房間,總是需要穿過長長的走廊,聽見皮鞋踩踏,我會認為是父親的歸來,可我知道這隻是住客的一員。
衣角的黴點密密麻麻,讓我花眼,我坐在旅館外的塑料闆凳寫作業,人流紛紛,看着人群中一個點發呆直到眼睛失焦。
我希望,爸爸會出現。
我上了初中,初中的人比小學更加的詭異不同,他們打成一片自成一派,讓我都很難插足,幾位性格同樣不合他們的人,我們湊成了朋友。
校外有混混,傳聞專喜歡挑好學生欺負。
那時候的我有些離經叛道,打了耳洞留着長發,除體育課和必要外散着長發,我被很多男生告白,他們摸着油油的發型,不好意思看着我,我拒絕後陪同同學走下樓。
年紀還沒到,為什麼就開始斷定愛情一定如水長流一樣緩平,爸爸媽媽明明成年,為什麼還是小孩子一般的玩過家家,糊塗地生下我,又在爸爸離開後把情緒遷就于我。
可我找不到點子傾訴,外婆不喜歡我,我是父母一夜情來的種,媽媽不喜歡我,我的眼睛很漂亮,那是爸爸的眼睛,朋友和我在聊天和學習上都是絕對的理性,回想這三年,我們都沒有一人傾訴過情緒。
我的不開心,我的疑問,隻能自己消化。
我把零花錢存着隻為了自己能在人前有些面子能漂亮一點,家裡欠着債,她們發的都會很少。
做奶茶店兼職,經常有人來挑逗服務員,另一位性格膽小經常被說哭,我把人護在懷裡,一個個罵回去,我化着劣質的妝隻為了能像成年人那樣子,可是我其實也才十四歲。
我在店裡的事情被一些人看不慣,路上來打我,導緻我晚回了家,我帶的夜宵被踩碎,妝被抹地很髒。
他們掐着我的下巴看臉,說,你真漂亮,何必還要化妝。
還看透了我兼職的心思,又說,你這張臉,來錢很快。
我扇過一掌,這種人很惡心,可我又知曉,我不離開這兒,我也隻能接觸到這種人。
回到家我把耳飾取下時,聽到媽媽站到門前的聲音。
“許南綏…這麼晚回來餓了沒有。”
我回答沒有,半夜在床上餓的翻滾。
臨近初三,我被保送了,另一位朋友也是被保送的料,而在這麼人心惶惶的時期,那所謂的混混開始動手,我們團體之間一個沒有扮地像壞學生一樣的女生被他們打了,還掀她的裙子。
我及時趕到,和混混搏命,這一年我被打的多,也不是不會反抗。
他們騎着電動車走後,她撲進我的懷裡,把淚落在我的肩上。
因為保送我繼續選了兼職,店裡的混混越發的多,他們不挑逗另一個人,開始惹我。
“脾氣火烈,是個男人嘛都愛呀,誰不喜歡那種滋味。”
“哥,哪有那麼容易到手哦。”
“唉,聽說不,宇連他爸是公安局局長!那我們犯事,不輕而易舉就化解過去了?哎喲,跟着宇連可賺大發。”
宇連,這名字再熟悉不過。
“妞?還發呆呢?”
是那天的人,我還未反應,他一掌扇上天旋地轉。
另一個店員躲到後廚,我還未反應,他又扇了過來,抓着我的頭發:“唉,許南綏,聽說你…沒有父親啊,長那麼漂亮,誰知道你是誰的孩子啊。”
他把我攆到牆壁上,我雙手根本動不了他手絲毫,我猙獰地皺着臉廢着力氣抵抗,他粗粝的手心磨在我的臉頰,細微發疼。
拉起再是用力砸,我的耳内出現嗡鳴。
“我今天看到你媽媽啦,她生病了…”
“你不要去搞我媽…”
宇連大笑着,沒有一個人來幫助,他們都在起哄。
“我什麼時候說搞她了,我能搞你啊許南綏。”
“滾!滾出店去!你給我滾!”
高中上了最好的學校,不過兜兜轉轉還是在縣裡,宇連靠着關系,在校園裡也有個b班名分,去研學後回來我正要和媽媽分享開心的事。
奶奶壽終正寝,媽媽心痛欲絕,本就身子不好,去世了。
是隔壁十多年親情的阿姨幫忙的。
我站在旅館下,進門後晃晃悠悠地煮飯洗澡睡覺。
早上醒來,再也沒有聽到鍋鏟相敲的聲音。
他們走的太突然了,兩年前我隻顧着掙錢,也不是不知道媽媽身子開始變得不好,外婆身體越發佝偻地不行。
我也沒有非常的傷心,畢竟他們都不喜歡我,我再哭沒有什麼意義。
第二天去公共墓園拜了他們,我就被人找上,他們的面目猙獰,身形高大,告訴我外婆和媽媽還欠着五十萬沒還,對于我這個十六歲的人來說,這是一件多麼恐怖的事情,我根本負擔不起。
更何況,進入高中後,更多厲害的人,更多無法比拟的人,獎學金不是我想拿就拿的,所以得到的獎學金沒有初中時多了,我手上頂多加上賺的和□□那些,僅有十萬。
我一直存一直存,他們像是一個無底洞。
我知道,我的淚水無法填滿五十萬的漏洞。
高中同學比初中更加分化,我依舊留着耳洞披散長發,我必須這樣子,因為我知道我不這裝扮就是當初那個看起來好欺負的人,可也因為這個,我常常在一衆高馬尾,低馬尾,散發着青春羞澀的他們中間變成異類。
我常常不穿校服一身黑衣,在白藍色人流裡,是多麼與衆不同。
他們在樓道之間暗暗問起我的八卦,照舊有男生來告白,我一一拒絕,隻想要他們好好學習,卻暗裡被傳裝。
我在裝什麼,我也不知道。
這一年是最痛苦的一年,一放學就埋進學校附近兼職,忙到聽不見宇連最近的行蹤,忙到學習時注意力過于集中,他們都散完回到宿舍。
賣掉房子,有二十五萬,賺錢一年,加獎學金,十萬。
我走在校園小道上,被宿管員大聲催促,我在黑漆漆的淋浴間裡蹲着哭,濕發像是手掌,冷冷按在我的身上,舍友們歡快聊着天,等我出來便又安靜。
我躺在床上,想着怎麼兜兜轉轉,依舊差了那五萬。
大考全年級第一,下考場一直在吐,這幾天我很少吃飯,緊張地把胃酸都吐了出來。
老師也不再急急忙忙管我的衣着,邀請我去競賽,我都看了看挑着有獎金的活動,所以一直在練競賽題。
今天是把房子賣掉的日子,媽媽和爸爸的照片放在媽媽房間桌角,他們的背景是紅色的旗幟,媽媽笑看爸爸,爸爸攬着她的肩看着照片前的我。
收拾着東西我放到隔壁的阿姨家,她很熱情,她很好,她的女兒笑的天真,明明不富裕,但是過得快樂幸福,幾年前聽說家裡的大兒子考了一個好學校。
還是同樣的人流,汽車的鳴笛聲,我站在旅館的屋檐下,有煙灰在遠處被吹散來,沒有味道,媽媽的手寫字還留在闆上。
“暫停營業”
磨紙闆的聲音很刺耳。
“媽媽,為什麼要提醒來住房的人們暫停營業呀?”
她長長柔軟的發落到我的脖子上:“我們又不是永遠都在。“
“就像爸爸帶我們出去啦,然後沒有人在,那麼誰看店呢是吧?外婆的身子可不好。”
我背着包,裡頭裝着他們的照片,我的耳飾,我側頭聽着幾個女生買下這間房子的打算,這已經不關我事,可我還是忍不住去聽。
“許老闆?你很急着賣出去嗎?”
“很着急。”我的眼神落在另一頂樓上飛出的紙飛機,呆呆出神。“哎哎,要不多加五萬吧?許老闆,看你過得不怎麼舒服。”
兩個人的紅指印落在紙上,我慌忙離開了這個從出生就一直呆着的房屋下,仿佛又聽見匆忙腳步聲,急匆匆地,和放下水桶的沉悶聲音,尖利的聲音從二樓廚房冒出來,一聽便知道是怎麼一回事,圾着拖鞋睡眼惺忪地走到廚房幫媽媽搗鼓好早餐。
住客來來去去的聲音,撥打電話過去的語氣各不相同。
一樓盡頭的電視櫃上擺着的生鏽的Hello Kitty擺件,電視裡傳來美少女戰士的聲音。
我離開的步伐那麼沉重,直到走不動,直到世界邊緣模糊。
我沒有家了。
我還上了四十萬,可是我沒有家了。
學校裡還是有部分人被我的成績震撼到,不同以往來請教我,跑操時眼前一黑便暈倒了過去,醫務室裡老師看着我,看着我欲言又止。
“為什麼不好好吃飯?”
“我…”
“老師,我沒錢。”
老師搖搖頭,還是往外走了出去。
我繼續兼職,每天隻覺得餓,留着每天最後那點沒有人要的填肚子,都是些快餐,對身體不好,可是現在年輕人都喜歡這些。
我終于十七歲,隻有寥寥幾個熟悉的人過來給我過生日,已經很不錯,我吹滅着蠟燭,許了個不切實際的願望:以後我要變的很有錢。
錢很重要,能救命,能有家,能有未來。
他們走後我獨自在出租屋吃着蛋糕,真甜啊,小時候覺得那麼大的蛋糕原來那麼小,可是就一直鬧着爸爸要,說自己可以吃得下很多很多。
好膩,我急忙跑到廁所吐,手顫抖地扶着橫杆,靠在冰涼牆壁。
他們怎麼在一起的呢,我突然想起來,小時候老是追問他們。
又慌張地趴回洗手台,吐地好難受,刺眼的燈光讓我想起,那天我坐在旅館下的台階,被陽光照地眼疼,我問媽媽,我是怎麼出現的。
她說,她搬着水桶往上走,405的住客是個常客,長得非常帥氣,小小年紀的她總會喜歡瞟幾眼405住客,她也總是會搬水的時候找話題,所以她第一次見被爸爸親了。
在心意串通後,他們私奔了一段時間,媽媽穿上漂亮的紅波點連衣裙,她逃課如此久,老師發現,同學發現,那時候的她已經高三,完全沒有去在意高考的重要。
這個男人無疑之前隐藏了财富,他把媽媽接到他在本市買的大别墅裡,說要她做世界上最幸福的女人。
然後一天親了嘴巴就有了我,雖然我知道是發生了關系。
那時候還不知道,被轟炸搬的電話和短信催促地不耐煩,領着父親就回來了,媽媽被打地渾身是傷,外婆是在我大約五六歲才軟了性情和身子的,她是個脾氣很火烈的老太,而早逝的外公,媽媽的言語中說她繼承了外公的性子。
父親消失一段時間,媽媽頻頻在學校嘔吐,外婆拉扯着她去醫院。
懷孕,外婆态度異常沉重,辦理媽媽的退學手續并打電話給爸爸。
媽媽那些天悶悶不樂也不和任何人說話,隻是見外婆顫抖的手握着手機:“孩子不能沒有父親。”
爸爸和媽媽又能膩在一起,相視之間卻無法回到曾經的甜甜蜜蜜。
少年意氣被消磨殆盡,媽媽開始水腫,那時候爸爸陪在他身邊,她以為就能這麼一直幸福下去,卻沒料到我三四歲時他便就離開,此前他們總是吵架,看熱鬧的住客總是那麼多,畫畫本上是臉面醜陋争吵的兩個人,一個是長發,一個是短發。
“你是狠了心!你真他媽狠了心!讓南綏沒有父親!”
“我要出去闖!這個巷子!這個破爛的城街!能讓我和你擁有财富嗎!阿南!”父親攥着媽媽扇上來的手:“去杭州的時候怎麼不說要一直住在那兒了?阿南…你太害怕事情行差踏錯!”
“我真的沒有時間陪你鬧了!”
媽媽幾拳下來,卻輕輕敲在他胸膛,無力的流着淚,畫畫本濕濕的。
他們以為我聽不懂。
宇連最近頻繁出現在校,我把校服穿上避開一切肯定會有他出現的時候,我和他的交界其實隻有被打和侮辱這兩件事,但是我很害怕。
“唉!你們班是不是有個年級第一?”
“哇塞!”靠窗的女生激動的呐喊:“是宇連!”
壞學生總是在好學生面前有濾鏡,他粗眉勁眼,天生帶着股戾氣,言語間帶着年級第一,班裡的人都望向我,一身黑衣,就和宇連一樣。
“許南綏,我有事和你說!出來一下呗。”
我的手在顫抖,沒有回應,我低着頭寫的字迹越來越飄,同學們開始好奇我和他的關系,有男生開始起哄。
這十分鐘的課間是最煎熬的時候。
宿舍裡她們試圖從我的嘴裡套出話,我沒有回答,耳朵裡冒出尖銳的耳鳴,晚上總是沒有熱水,冷水澆灌我的頭,冬天了,好冷啊。
仰頭看亮白的燈,我開始思考。
我為什麼沒有朋友,是我太特殊,還是我太不良,為什麼沒有爸爸,沒有媽媽,沒有外婆,沒有家,沒有任何的親人。
可是再問幾萬個為什麼,又有什麼用呢,現實就是這樣。
我真想辍學,去闖蕩天地,我開始幻想,花完錢就跳江,我真的還不起那些分量龐大的債款,亦或是跳樓呢?
可是跳樓會惡心到人的,我不能這麼做。
我和媽媽一樣,總是怕行差踏錯,一步步往下走會掉進深淵,好歹那時她還有外婆的扶濟。
我沒有放縱的資本,也沒有她那樣的懵懂。
冰水刺骨,好像被萬千冰錐落下刺穿我赤裸裸的身心。
那家兼職閉店,我換到另一家兼職。
新年大雪,我把超市購物來的快過期食品一個個規劃好,隻怕不夠撐到開學,雪真的很好看,呼吸熱氣撲打在窗上,蜷縮在被子裡,我總想起小時候喜歡晃悠着雙腿在床上等爸爸來撫摸我的頭發在額上落下一吻,等媽媽到床頭講一篇童話入睡。
等我差不多睡着聽見媽媽和爸爸的聊天聲音,安心入睡。
真冷,我冷的身體顫抖,冰涼的液體落在被上。
過了幾日雪稍稍安甯,晚上去超市采購,該手機已經是很久之前的東西,付錢很卡頓,總要等上一會兒,看着售貨員疑惑的眼神,隻能低聲道歉。
走出超市急匆匆低頭走。
我知道沒什麼人注意我,可我還是害怕她們看見我大冬天隻穿着單薄的褲子,羽絨服還是學校賣的,比外面便宜的多。
聽見同樣慌亂的腳步聲,緊接着被撞到,一晃到小道裡。
“許南綏?”
他帶有玩笑的語氣冒出:“怎麼,最近又去哪兒兼職了?你從十四歲到現在一直有人盯着你你知道嗎?”
“你看看你這張臉,我們也認識四年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