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娘的哀求沒有喚起他們一點憐憫,反而惹得他們更開懷。
他們拖着女娘病重的母親親眼看着自己的女兒入花樓接花客,從一個清白的女娘淪為風塵客。
一個擁有自由身的人卻被困在醉紅樓那樣的煙花之地五年之久。
旁的花娘可以攢銀兩為自己贖身,花魁卻因徐督尉的特意囑咐無論何時都不可能脫離這吃人不吐骨頭的煉獄。
戶吏司的官員早在清理戶籍的時候就發現這個異常,待知曉是誰給這個娘子弄進醉紅樓後所有人都默契地選擇緘口不言。
沒人願意當那個出頭鳥,得罪貴人。
諸如此類的事情不止一樁,卻被所有人心照不宣的壓下,直到徐達死後此事才敢翻出來。
“所以,花魁委身徐達隐忍五年,隻為等待今日?”宣憶谙拿起香膏湊到鼻尖處細聞,“倒也是個剛強堅韌的女娘,手刃仇人。”
“手刃仇人?僅憑這香膏還殺不了徐達。”
“哦?”
越沛合上墨扇,扇柄輕叩掌心,他挖了一點香膏塗在自己手上,膏體融于體溫,香氣頓時溢散開。
“宣娘子當日對我用的藥粉是自己制成的吧。”越沛專心塗抹着香膏突然風馬牛不相及地問道,雖然是問,卻是笃定的語氣。
那日的緩筋散撒了他滿身,宣憶谙雖幫他料理了傷口,那滿身的藥粉卻是半點都沒給他清理。
許是藥效殘留的緣故,那之後一連幾日他都渾身酸軟乏力,整個人也是迷迷糊糊。
府中大夫将藥粉殘渣拿走研究了許久,迷藥常見,但藥性沒有一個比這個烈,烈到一定程度迷藥就成了毒藥。
多虧越沛内力深厚勉強抵擋住,否則一瓶藥下去他怕是活不了。
“……”
宣憶谙:“閑來無事瞎琢磨罷了。”
越沛凝視着宣憶谙眸如秋水的眼睛,扯了扯嘴角,笑得頗有些意味深長。
“宣娘子自謙了,娘子于醫術上的造詣不可小觑,我府上的大夫可想見見你呢。所以——”
越沛頓了頓,嘴角依舊勾起一抹弧度,但那雙眼睛眸若寒星不見半分笑。
“你知道另一個導緻徐達死亡的原因是什麼嗎?”
宣憶谙清澈的目光在香膏和越沛的臉上來回掃視,半晌無辜的望着他道:“憶谙不知,請公子解惑。”
“蘭花香膏聞之會讓人精神振奮。”越沛将自己塗了香膏的手左右輕搖,讓香味揮散:“曼陀羅的氣味會緻幻,二者同時聞之,用不了多久聞到味道的人就會死。”
仵作二次驗屍後在花魁的後頸處發現塗有蘭花香膏。文觀言帶人搜查花魁的房間,空了幾日,屋裡那股石楠花味徹底散去,被掩蓋的另一股味道終于露出馬腳。
細細輕嗅,屋裡其實早被那個味道腌入味了,隻是因為這是醉紅樓,到處都是脂粉味,因此一直沒有引起注意。
文觀言打開那個白玉骨瓷雙獸香爐,裡面是沒來得及清理的香灰,香爐長久以來點着這個香,乍一打開,香氣濃郁到刺鼻。
仵作一聞便知,此香是曼陀羅。
曼陀羅是生長在西域的花,會緻幻。制成香後可用于大夫救治病人,若是少許點上一點,也可用作怡情,因此深受京中娘子喜歡。
隻是此屋所點的分量委實過多,再配上蘭花香膏聞多了則會讓人氣血翻湧,血脈逆行。
“如果事情到此為止我倒真的相信是花魁為了給自己和母親報仇而設計殺了徐達。”
宣憶谙疑惑不解:“難道不是?”
越沛:“宣娘子,你說屋裡已有曼陀羅了,她為何還要多此一舉在這蘭花香膏裡藏有曼陀羅呢?”
“以娘子的嗅覺我不信你聞不出這香膏裡摻有少量的曼陀羅。”越沛此人極擅洞察人心,于細微之處抽絲剝繭,晚園那夜他就發現宣憶谙的嗅覺不比常人。
宣憶谙無奈歎氣:“那日回的晚了,夜間風大一時不慎受了寒,此刻的嗅覺自是不能同往日相比。況且在香膏裡摻有曼陀羅應是花魁怕藥效不夠,殺不了徐達?”
越沛沒有回應她的疑問,隻是拿出一個空茶盞,挖出部分膏體置于其中。
宣憶谙瞧着他的動作,隻見他用火折子點燃杯盞裡的香膏。膏體頓時燃起,青煙飄飄搖搖于空中交纏缭繞,最後輕輕消散。
獨特的香氣霎時溢滿這間茶肆,引得樓下茶客紛紛順着味道尋找氣味來源。
越沛不理會樓下的暄擾,平靜的目光透過青煙望着宣憶谙那張波瀾不驚的清冷容顔:“我剛剛說了,城陽伯中風了。”
“城陽伯年事已高,猝然聽聞獨子離世,白發人送黑發人,一時接受不了悲傷過度引得氣血逆行導緻中風。”
“不是嗎?”宣憶谙語氣平緩,像在說一件花開花落般的小事。
“宣娘子以為呢?”越沛反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