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憶谙的及笄禮定在三月的最後一天。
三月草長莺飛春風拂面,坐在樹下什麼也不想不一會就能讓這風吹得昏昏欲睡。
笄禮的請柬早已送至朝中權貴的府上,當朝丞相之女的笄禮誰人敢不來,反倒多的是來溜須拍馬之輩。
及笄當天的相府稱得上是門庭若市,席面擺滿了相府門前的一整條街。
宣憶谙身着一襲青色繡有雲紋暗繡的采衣緩步行至正廳,對着正廳中早已擺放好的祖先牌位行跪拜大禮。
宣憶谙微微側轉身子,定定對着那個方向的某個牌位行叩首大禮。
那處放置的牌位是她的母親——沈清。
宣彧注意到這點變動,視線轉動待看清宣憶谙對着上面哪位祖先跪拜後,面色不虞地看着沈槐好一會兒,到底礙着今日是特殊情況沒有發作。
好在沈清牌位擺放的位置刁鑽,一席賓客倒是沒有發現有什麼不對的。
給女娘加簪大多是有本家族中輩分較高的女性長輩為其加簪。
是以一位穿着得體莊重的夫人将要上前為宣憶谙加簪。
隻見宣憶谙面向立于一側的沈槐一字一句清晰開口:“請姨母為谙兒加簪。”
此話一出場内寂靜一片,不少人偷偷打量着宣彧,年輕一輩的人雖不明所以但也敏銳地察覺到氣氛不對,當下也是屏息凝神,靜靜等候長輩發話。
加簪者是宣彧從宣氏一族中費心勞神挑選出來的,宣憶谙在大庭廣衆之下拒絕其為自己加簪無疑是當着這麼多人的面打宣彧的臉。
女兒打了老子的臉,這在大晏可是前所未聞之事,宣相可是個好面子的人。
宣彧緩和了臉色,盡量克制住自己的怒氣:“谙兒,今日是你的笄禮,不可胡鬧。”語氣平淡,但宣憶谙聽得出其中暗含的警告之意。
宣憶谙對着宣彧行禮:“父親,笄禮本該由谙兒的母親為女兒加簪,奈何母親早逝。父親又續娶姨母為妻,既如此按照禮制,姨母就是谙兒的母親,母親健在,女兒的簪禮又怎好讓他人代勞?”
“是以谙兒請求父親讓姨母為女兒加簪。”
宣憶谙聲音不大,但足夠清楚,足以讓衆人聽見她說的是什麼。
此話一出,在場衆人如夢方醒:是啊,其母尚在宣相怎麼讓族中長輩代勞?這不是不把宣夫人放在眼裡嗎。
底下一陣竊竊私語。
宣憶谙:“女兒知道父親與姨母相伴多年感情深厚,憂心女兒會因陳年舊事而對姨母心懷芥蒂。”
“自女兒回來後姨母對女兒處處妥帖周到,叮咛囑咐從沒半分虛假,此次及笄禮也是姨母為女兒操辦妥當,女兒身為人子自當心懷感念。”
“是以。”宣憶谙擲地有聲:“谙兒懇請父親讓姨母為女兒加簪。”
“是啊,宣夫人還在,怎的讓宗族之人替女兒加簪?”有人咕哝說道。
另一人用胳膊肘捅了捅他:“你不知道這個宣娘子是因何被趕出京城的了?”
“陳年舊事”适時的出現在每個人的回憶裡。宣憶谙回京後,京中紛紛猜測懷有喪子之痛的宣夫人會如何對待宣娘子。
在場衆人都是煊赫顯貴,心裡門清高門大戶中磋磨人的法子數不勝數,那時都在心裡可憐這個女娘怕是不會有好日子過了。
如今一看,宣娘子的及笄禮并無半點差錯反而是京城女娘中辦的最盛大的,姨甥二人的關系也不似外界傳聞般……
沈槐見宣彧遲疑不決,道:“相爺,今日笄禮,若不由我這位母親加簪,相府恐落人口舌……多年過去妾身早已不怪谙兒。”
宣彧捋着須髯微阖雙目似在思考,末了歎了口氣,有些無可奈何道:“好吧,權當你是替你姨母着想。”
宣憶谙一雙眼睛像是淬上了千年寒冰,眸中暗潮洶湧,面上卻沉靜似潭水,她俯身低首謝過父親允許。
沈槐斂起眼中濕潤,強壓喉間哽咽,凝視着這個與姐姐像了個七八分的孩子,良久,唱喏:“初加笄禮,始加之服,棄幼志,順爾成德。”
沈槐接過侍女手中的銀梳為宣憶谙梳成一個發髻,再取一支黝黑光滑的檀木簪子簪定。
“二加笄禮,再加服,敬爾威儀,淑慎爾德。”
木簪換為精緻的玉簪,發髻也重新挽了試樣。
“三加笄禮,三加服,以成婦德,能奉祭祀。”
宣憶谙換了身帶有華麗織錦披帛的盛裝,跪在沈槐面前等她為自己簪上一支累絲嵌玉金簪,如此才算禮成。
宣彧一甩廣袖行至廳中,正欲宣告笄禮已成,就見門外一陣喧嘩。
“宣娘子的笄禮本王來遲了,宣相不會責怪本王吧?”
宣憶谙站起身朝聲音來處張望,越沛一身玄色鎏金正服,頭戴羊脂白玉冠,整個人襯顯得更加修長玉立,正邁着步子朝宣彧走去。
即便越沛“聲名在外”遭人唏噓,但沒人否認這斯的皮囊是一等一的好。
宣憶谙盡力維持住與今日這身行頭相配的言行舉止,努力壓制住試圖抽抽的嘴角。
她想不明白,素日隻聽聞安王不務正業,可沒聽說過他還缺心眼子,跑到主家的場上喧賓奪主,還穿的這般招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