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冬臘月,天在飄雪。
鵝毛大雪很快便将靈堂前的院子堆了一尺高,屋檐上的白色燈籠被大風吹得亂晃,數十部曲在四周站樁,鐵衣上反射着森冷的光。
吳夫人,靈堂主人的正妻,正被幾個侍妾簇擁着,她蹙眉,目光移向了外面跪着的柔弱美人,眼神裡閃過不悅。
“這是鬧的哪一出?”
其中一個侍妾開口:“主君專寵此女一人,便是再未踏足我等姐妹的屋子,如今才不到半年,主君就……”
她被吳夫人淩厲的眼神警告了一番,語氣頓了頓,聲音低了下去:“外面的相師都在傳,是這個憐月克死了主君,夫人,此女斷不可再留,免得再生出事端。”
侍妾們都知道吳夫人想要憐月死,便聯合起來給她搭梯子。
另一位侍妾見狀跟着開口:“夫人,憐月是主君生前最寵愛的女人,不如讓她去陵墓中陪主君,也不枉主君對她一往情深了。”
吳夫人冷嘲:“一往情深?”
衆人沉默。
她再次看向了院中。
雪下得是真的大,院中的美人身上隻穿了件單衣,臉頰、眼睛、鼻子都被凍得通紅,瘦削的肩膀在瑟瑟發抖,倒依舊是一副我見猶憐的狐媚樣子。
可惜吃她這一套的男人已經死了,周圍的部曲都是她的人,沒有人能救得了她。
吳夫人冷冷開口:“既然此女不吉,還是莫要打擾了主君安息,将她亂棍打死,丢亂葬崗喂狼去吧。”
衆人渾身一顫,才想起吳夫人曾是主君的青梅竹馬,若不是出了一些事情,本是天造地設的一對。
說主君對一個來曆不明的女人一往情深,不亞于給她心口割上一刀。
誰讓這韋憐月召來了主君的專寵,若是她不給吳夫人降火,她們這些侍妾可就要糟了。
憐月被凍得睫毛都結冰了,渾身僵硬,得知吳夫人要的将自己亂棍打死,連表情都僵硬得做不出來。
她是從現代穿越來的,還穿到了王朝末年,一個諸侯并起,人命如草芥的亂世。
由于是身穿,比起亂世裡連果腹都困難的百姓,她模樣還算是端正,于是被剛打完勝仗路過的諸侯王陸詢看中,直接擄去當了小妾。
對方夜夜留宿,連後院中的侍妾都冷落了,自是給她招了不少的仇恨。
若是陸詢不死,他的寵愛能讓她活得不錯,可惜他運氣不好,半月前被人刺殺,硬扛了五日,還是死掉了,去世時才不到三十歲。
陸詢一死,憐月就倒黴了。
亂世中,沒有家世、沒有背景的女人,不過是諸侯王身邊點綴的繁花,能被輕易采摘,也能被輕易丢棄,甚至像現在這樣,被另一個女人無情的摧毀。
憐月穿來的幾個月,早就見識過亂世的生存之道,知道如何辯解都是沒有用的,她擡眸淡笑道:“夫人,聽說袁氏在攻打襄城,不知道吳郡守能不能守得住,若是守不住,今日我的下場,便是來日夫人的歸宿。”
吳夫人冷笑:“混賬,你敢詛咒我父親!”
憐月嘴唇冷得哆嗦,艱難地勾出一抹笑:“夫人,我隻是好心提醒罷了。”
吳夫人沒成想一個賤婢敢跟她頂嘴,丹鳳眼微挑,看她就像看一個死人。
她厲喝:“來人,掌嘴!”
見吳夫人氣急,憐月卻沒有任何痛快的感覺,畢竟未來之事尤未可知,自己所面臨的死亡危機,是擺在眼前的。
聽到吳夫人的吩咐,她身邊的女管事帶了幾個奴仆走來,手裡拿着滿是釘子的闆子,朝着她獰笑。
倘若真被闆子掌嘴,她的整張臉都會血肉模糊。
憐月輕嗤一聲,閉上了眼睛。
反正死了都要被丢去亂葬崗喂狼,她還在乎死得難看還是好看嗎?左右都留不下全屍。
隻恨老天,讓她來到這個吃人的世界,孤身一人,隻配被人宰割。
女管事讓仆人按住她的雙臂,昏黃的燈籠裡散發的微光照在她的半邊臉上,就像是地獄鎖魂的惡鬼。
她挑起憐月的下巴,呸了一口,罵道:“便是你這張臉勾引的主君,真是長了副下賤的模樣,竟引得主君和夫人離心,今日我就替夫人好好教訓教訓你!”
說着,女管事便松手退後一步,将刑具高高舉起。
府中的侍妾們都不敢看,有膽大的偷偷瞧了吳夫人的臉色,又掩面和相好的姐妹嘀咕:“若是告訴夫人,主君未曾寵幸我等,夫人可會放我們一條生路?我怕爛臉。”
另一人道:“我也怕啊。”
侍妾們嘀咕間,刑具落下,帶起了一陣寒風。
沒有慘叫聲。
沉默。
憐月睜眼,卻見眼前突兀的出現了一位穿着玄衣的少年,他捏緊女管事的手腕将其推開。
他身量颀長,估摸有八尺,勁腰窄肩,墨黑的頭發被風吹得飛起。
對方低頭,露出俊美的面容,一雙桃花眼微眯,詢問道:“可有傷到。”
此人她認識,是顧氏主君,名叫顧權,憐月曾在宴席上與他有過幾面之緣,并不熟絡。
他來救自己,簡直匪夷所思。
憐月眨了眨眼睛,以為自己臨死前出現了幻覺,在顧權的目光下,還是回了話:“沒、沒有。”
吳夫人從靈堂走了出來,冷眼看着顧權,質問:“顧小将軍,此為我的家事,你阻止我懲罰家中侍妾,是否不妥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