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那場雨,讓我和陳鐵牛和解了。
從此以後,他時常來問我學習題目,我也耐心地教他。
"陳鐵牛,一日為師,終身為父!所以我是你爸爸!"
“你滾吧!"他叫嚣着沖我撲過來。
之後,我與他還是同以前一樣,你追我趕,隻不過這變成善意的打鬧了。
雖說開了"一日為師,終身為父"的玩笑,第二天我們見面時還是大大咧咧,不計前嫌。大概是從那時候開始,關于我的出身的傳言便少了很多,這條街上的人們不再明裡暗裡地讨論我,出于對我成績較好,對于文化水平的尊重,他們把這件事深深地埋在了心底,接納我成為街道的一份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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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還有個好朋友,她大我九歲。
因為開了家包子鋪,又因為人生得胖,像個包子一樣圓不愣登的,所以人稱包子姐。我在她那裡買包子時,她從不按價格賣。
我記得我第一天去買包子時,我分明看到價格表上白紙黑字寫的是:肉包 3元。但她偏要收我五塊錢,我不樂意極了。她說:"今天肉包子不是很開心,不願意被你吃掉。"我嗅了嗅鼻子,肉包的香味好像一隻無形的手将我攥住了,于是我傻乎乎的付了五塊錢,然而她賣的肉包之母天都不是很開心,每天都要付五塊錢。
剛開始,我被厲家送回去時,帶了許多東西,随身的衣服、在我眼中是少量但在老街的人眼中是大量的零花錢、書籍.....每天為肉包子支付五塊錢很快讓我身無分文,一貧如洗。當我長大時,帶來的襯衣西服或絲綢衣服都穿不下了,祖母親手為我做了麻布的衣服,我就像是一個生來就在老街上的人一樣。一些書籍看過了以後,便當作廢紙賣了,換來了幾枚帶有銅臭的硬币,卻是再也不夠我吃包子的了。
父親那邊好像直接把我忘了一樣,也有太太從中作梗的可能。反正過了兩年,被送出來以後,我再也沒有享受過那樣優渥的物質生活了。
大概過了小半年,我再去包子鋪,隻能幹巴巴的看着了。
包子姐見我每次都隻是看一眼便走了,覺得不合常理,使叫住我問清楚了原委:"今天包子很開心,很樂意被你吃掉,不用付錢。還有......明天也是。"
我十二歲那年,包子姐結婚了,老街上的婚禮,還是老式的多。新娘新郎都是穿大紅色的衣服,連續三天都是鑼鼓喧天。許多小孩都去搶喜糖,我也不例外。但是我沒有成功地擠進去。
不過陳鐵牛成功擠進去了,他抓着糖擠出來的時候,挑着眼掃了我一眼:“少爺您不吃糖嗎?”
我趕忙說:“我吃!”
“那你怎麼不去搶啊?”
我十分不好意思地說:“那裡人太多了,我怕我那麼大個龐然大物,會擋到你的路,所以把位置空出來讓給你,等你搶到了,别忘記我給你讓路的功勞,多分我幾顆就好了。不用謝我啦~”我滿臉都挂上了甜卻不膩的微笑,伸手拿過了他的糖。
那時,我與陳鐵牛的關系還不錯,但再不錯的關系,他也不會願意多給我幾顆糖。“窮人街”畢竟被稱為“窮人街”,不到過年,孩子們根本沒有糖吃。這根本與在厲家不同,在厲家大宅裡,剛入門廳就擺放了水果糖,口味多種,香蕉蘋果水蜜桃,西瓜芒果彌猴桃,一應俱全。當時大家也不吃,純粹是家庭關系太複雜,進門就看見甜蜜蜜的東西,好讨個好彩頭。
我那時候根本不屑于吃它們,可在老街上,連廉價的陳皮糖都成了觸不可及的美味。
婚禮那天,包子姐穿了一件大紅色的嫁衣,她悄悄的拉我到了一處,塞了一把陳皮糖給我:“幫幫我好不好?”于是我為了一把陳皮糖,做了一天的花童,做花童可真是累啊,新娘走到哪裡,我就要在後面跟到哪裡,并且還要抱一束沉甸甸的花。
不過,一天的辛苦除了換來了一把糖以外,還有附加價值,那就是我可以在陳鐵牛面前炫耀了。
還沒有開始炫耀,陳鐵牛便被我氣跑了。我坐在台階上,看夕陽落滿了石闆路。餘輝中盡是放過禮炮後餘下的塵埃,與幸福。我嘴中含着一顆陳皮糖,由清香漫開,手中不自覺地折了一根狗尾巴草左搖右晃。
瘦貓大波就在不遠處曬太陽,燕鵲就停在它的不遠處。也沒看見神婆,也沒有人邀請神婆來參加婚禮。
“喂!喜事結束!小屁孩趕快走吧!羨慕嗎,當初你在你娘胎裡,是不是也期盼有這麼一出好戲?可惜了,沒有!”
一個惡狠狠的聲音将我驚醒,我擡頭看到了狄奶奶滿是皺紋的臉,吓得大驚失色、魂魄出竅,不禁地大叫一聲,落荒而逃。
我一邊逃,狄奶奶一邊在後面罵:“沒爹沒娘的喪門星,别沖了良人家福氣!”
當時,祖母祖父雖然也受到了邀請,但是付不起份子錢,礙于面子,他們白天吃完了酒席,晚上還要留下來打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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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這種看人臉色過活的日子也許馬上結束了,也許不會結束,我坐在父親派來接我的車上,吹着空調,耳邊是音樂,不一會兒就睡着了。
真不知道,我從這裡回來,住進厲家大宅裡,他們又會以什麼眼光看我呢?是嫌棄,排斥,低看......還是善意的接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