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明白為什麼要為傅成感到不平,明明傅成隻是一個普通的老師、愛管閑事的老師,但是知道他是被王天芹陷害丢了工作,才調到差高中任教的,我隐約感覺事情不能是我想的那樣。以及現在,不僅僅是開始讨厭王天芹了,我甚至不想看到這個女的。
圖書館的冷氣開得很足,王天芹裸露的小腿上泛起一層細小的雞皮疙瘩。她不安地扭動着身體,黑色絲襪與皮質沙發摩擦發出細微的聲響。我盯着她指尖捏着的玫瑰花餡餅,酥皮碎屑落在她超短裙上,像是一串不合時宜的标點符号。
"你知道傅成老師現在在哪裡教書嗎?"我突然開口,聲音在密閉的小包廂裡顯得格外清晰。
王天芹的動作頓了一下,嘴角沾着一點玫瑰醬:"誰知道呢,那種三流學校吧。"她滿不在乎地舔掉醬漬,"怎麼突然問這個?"
空調出風口嗡嗡作響。我摩挲着茶杯邊緣,景德鎮瓷器的釉面冰涼光滑:"他幫我料理過祖父母的喪事。"
包廂裡的空氣凝固了一瞬。王天芹放下咬了一半的餡餅,精心修飾的眉毛微微挑起:"所以?你要替他打抱不平?"她突然笑起來,塗着櫻桃色唇膏的嘴唇彎成一個漂亮的弧度,"厲星辰,你知道嗎,你這種故作深沉的樣子特别可笑。"
窗外的陽光透過百葉窗在地闆上投下條紋狀的陰影。我注視着那些明暗相間的線條,想起傅成老師辦公室窗台上那盆總是忘記澆水的綠蘿。有一次我去交作業,看見他正用喝剩的茶水小心地滋潤那盆半枯的植物。
"他沒收過你手機嗎?"王天芹突然湊近,香水味撲面而來,"或者當着全班面批評你着裝?"她的指尖點在我手背上,指甲上繪着精緻的星空圖案,"沒有吧?那你裝什麼好人?"
我縮回手,茶杯在桌面上輕輕一晃,茶水濺出幾滴。王天芹的表情突然變了,她猛地站起來,短裙因為動作太大掀起一個危險的弧度。
"操,燙死了!"她甩着手臂,剛才那滴茶水正好落在她手腕上。我愣愣地看着那塊迅速泛紅的皮膚,想起去年夏天王天風把煙頭按在我手背時,也是這樣的紅痕。
"我......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有點惱羞成怒了。
"算了。"王天芹抓起包包,金屬鍊條發出刺耳的碰撞聲,"我算是看明白了,你跟那些書呆子沒什麼兩樣。"她居高臨下地看着我,眼睛裡閃爍着某種我讀不懂的情緒,"裝什麼清高?你以為你比我們高貴?切,你還是個小的生的,成績不如你二哥,你爸的家業也不到你手上,以為住在厲家,就不是個三出的了嗎?姑奶奶和你好說話,也是看在面子上。"
她摔門而出的聲音驚動了隔壁包廂的情侶。透過玻璃,我看見她氣沖沖穿過閱覽區的背影,黑色絲襪包裹的小腿在陽光下泛着不真實的光澤。圖書管理員從報紙上擡起頭,不滿地瞪了我一眼。
我獨自坐在包廂裡,慢慢喝完已經涼透的茶。王天芹留下的半塊玫瑰花餡餅漸漸塌陷,酥皮裡的玫瑰醬滲出來,像一灘幹涸的血迹。
手機震動了一下,是王天芹發來的消息:「你他媽就是個僞君子」
我沒有回複,想把她的聯系方式拖進黑名單,但是又礙于厲家和王家的商業合作。窗外,一隻知了不知疲倦地鳴叫着,聲音穿透玻璃,在包廂裡回蕩。
李元正好問我在不在圖書館,我說我不僅在還定了包間。
"這麼用功?"他微笑着看我手裡的哲學書,"高考結束了還泡圖書館?"
陽光從他的背後照射過來,給他整個人鍍上一層金邊。我突然想起去年夏天,他也是這樣站在圖書館的光暈裡,遞給我那枚銅錢。
圖書館的閉館鈴聲響起來,悠長的餘音在書架間回蕩。我搖搖頭,把哲學書塞進背包:"沒什麼,就是突然想找個安靜的地方。"确實,家裡太鬧騰了,林阿姨老和狄太太吵架,我隻有高三才轉學過去,也不認識幾個同學,同學請我多半是去KTV之類的地方,也很吵。
走出圖書館時,夕陽把我們的影子拉得很長。李元突然說:"和王天芹掰了,舒服了吧。"
我猛地停住腳步,血液在耳膜裡轟鳴:"您怎麼知道..."
"猜的。"他笑了笑,眼角浮現出細小的紋路,"剛才看見她氣沖沖地跑出去。"
這句話像一把鈍刀,緩慢地切開我精心構築的道德高地。我突然意識到,我對王天芹的厭惡,或許更多是出于對自己無能的憤怒——憤怒自己無法幫助傅成,憤怒自己曾經還過傷害傅老師的人有好感。
以及他們都是一樣的貨色,王天芹,狄太太,父親,大哥。
"要下雨了。"李元擡頭看了看天色,"我送你回去吧。"
我搖搖頭:"我不想回去。還有去年的事情,你遷墳了嗎?"
李元的眼睛在昏暗的光線下呈現出一種奇異的琥珀色:"下次告訴你。"他轉身走入人群,背影很快被夜色吞沒。
雨水打在傘面上的聲音像是某種密碼,我站在雨中,突然明白了為什麼會對王天芹失去興趣——因為她永遠不會理解,為什麼有人會為一盆辦公室的綠蘿、一本哲學書、或者一枚銅錢而駐足。
而李元,他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