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的嘴角抽動了一下,那隻伸向我的手僵在半空。我這才注意到,他的指甲縫裡嵌着黑褐色的污垢,袖口還沾着幾片暗綠色的苔藓。
"星辰......"父親的聲音忽然變得嘶啞,像是聲帶裡卡着什麼異物,"回家......"
他的瞳孔在陽光下呈現出不自然的灰白色,像是蒙了一層翳。随着他每說一個字,那股潮濕的腐臭味就越發濃烈,熏得我眼前發黑。
李元突然從口袋裡掏出一枚銅錢,在父親眼前一晃。那枚銅錢在陽光下泛着詭異的青光,那樣式,是神婆堂口裡面帶出來的。
"果然......"李元冷笑一聲,"還想發财嗎?"
父親的表情瞬間猙獰,臉上的皺紋詭異地蠕動起來:"你——"父親的身體開始不受控制地顫抖,那股腐臭味突然爆發,熏得幾個殡儀館的工作人員都捂住了鼻子。我驚恐地發現,父親的影子在陽光下竟然落滿了泥土,泥土裡像是有無數細小的東西在裡面蠕動......
"走!"李元一把拽住我的手腕,拖着我向門外沖去。
身後傳來父親的嘶吼:"攔住他們!"
管家伯伯突然擋在了追來的保镖面前:"老爺!好歹小少爺活着,哪怕不在身邊!"
我們沖出祠堂的瞬間,我最後回頭看了一眼——已經亂成一團了。
李元把我塞進車裡,猛踩油門。後視鏡裡,厲家老宅的輪廓在正午的陽光下竟然泛着詭異的青黑色,像是......一口巨大的棺材。
"那已經不是我父親了......"我牙齒打顫,"對不對?"
李元沒有回答,隻是打開了車載空調。暖風吹散了我身上沾染的腐臭味,卻吹不散心底的寒意。李元猛地踩下油門,車子發出刺耳的摩擦聲,升起車窗,猛打方向盤沖出厲家大門。後視鏡裡,厲家大宅的影子越來越小,最後變成一個模糊的黑點。
"沒事。"他突然開口,"神婆有和你說過泥人的故事嗎。"
車子駛過桃樹林,粉白的花瓣紛紛揚揚落下,像一場不合時宜的雪,分明是初冬,讓桃花誤以為春天來了,冬天的雪還沒下呢,隻是氣溫在驟降前勉強回升了,不知好歹的桃花就開了。我望着窗外,突然想起二哥最後一次見我時說的話:
"小星辰,你看這個程序,很好玩的,能生成曲線建築,突破了現在的方盒子。"
"怎麼辦......"我渾身發抖,"下一個死的可能就是我......"
"你已經死過了。"李元突然說,"五歲那年,至少不完全是活着。"
他從口袋裡掏出一枚銅錢放在我掌心——正是我用來占蔔的那枚,但現在它通體漆黑,像是被烈火灼燒過。
"離為火,六沖,大兇。"李元的聲音低沉,"神婆沒告訴你,這個卦象還有另一種解法——"
車子急轉彎駛入一條偏僻小路,兩旁的桃樹飛快後退。李元的手指輕輕撫過那枚焦黑的銅錢:
"鳳凰浴火,涅槃重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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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月二十三日,周二。
車子駛入老城區後巷的時候時,嚴文斌正倚在他的茶樓門口收拾書包。看到我們下車,他随手把門簾支開,金絲眼鏡後的目光在我和李元之間轉了個來回。
"喲,小少爺活着出來了?"他咧嘴一笑,推了推金絲眼鏡,露出兩顆虎牙,"我還以為你得在精神病院過年呢。"
李元冷冷掃他一眼:"少廢話,進去說。"
嚴文斌的茶樓叫,裝修得古色古香,一樓擺滿文創産品、書法擺台、紙扇子、玉石,二樓才是喝茶的雅間。上樓時,我注意到牆上挂着幾幅端莊大氣的符咒書法,落款都是"嚴氏"。
"祖傳手藝。"嚴文斌順着我的視線解釋,"現在賣得最好的是'逢考必過符',學生黨可愛買了,不過你期末沒考試來着。"
雅間裡已經泡好了茶。李元熟門熟路地坐在主位,我挨着他坐下,嚴文斌則坐在對面,從公文包裡掏出一沓文件。
"先說正事。"他推了推眼鏡,"商業街扶貧計劃進展順利,但有個麻煩——"他抽出幾張照片,"李總,之前幫你遷墳,還記得那幾個國際友人嗎,他們也想來分一杯羹。"
照片上是幾個穿着考究的中年男子,站在商業街規劃圖前指指點點。我認出其中一個是主任老陳,正皺着眉頭往後退。
"日資。"李元輕叩桌面,"表面是做文化投資,實際......"
"實際在找東西。"嚴文斌接話,眼神突然變得銳利,"他們去過老城區三次了,每次都圍着窮人街老太婆那間破爛堂口轉悠。"
我的心猛地一跳。
"小嚴,"李元突然轉向嚴文斌,"上了桌的祭品,别人還能動嗎?"
嚴文斌搖搖頭。祭品,都上桌了,再動就不禮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