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是提前準備好的,并非一時興起,尚且冒着絲絲熱氣的茶水就在手邊,路淩霄看着卻仍舊有些心有餘悸,始終不曾端起,他這般謹慎過頭落在旁人眼裡或許是有些小題大做,可在周知意看來卻是心中不安得很。
兩人相顧無言便隻能坐着賞景,周知意示意侍女将沏好的茶水撤下,重又着人上了一隻紅泥小爐并上一應煮茶的器具,“我宮裡有一位極擅煮茶的侍女,這般坐着賞景也是無趣,不妨使她來煮道茶嘗一嘗。”
路淩霄覺察出這她這是為自己解圍,也知曉自己這般做派落在旁人眼中恐有閑話傳出,思索再三,到底還是攔住了撤去茶水的侍女。
“方才隻顧賞景,卻忘了殿下的好茶水。”
建邺城中的茶葉大多來自南邊,被壓得緊實的茶磚茶餅便于運輸易于保存,有些茶餅隻有長久收藏才能擺出獨特的香氣與口感。隻是這樣的茶,在撬取時易将脆弱的葉片碾碎,平白生出些許不尋常的苦澀口感來。
他取來茶水,往口中一送,卻隻有茶餅特有的甘醇香潤,沒有一點預想之中的苦澀。周知意宮中的茶是珍品中的珍品,可能做到這般,可見耗費了不少人去一片片挑揀完好的葉片。
尋一人将一整塊茶餅小心分離,再着人将完整的葉片一一取出保留,餘下的那些,當即廢棄,用作烹茶的燃料。這做法在建邺城中并不少見,甚至是人人争相效仿,甚為獨特的彰顯身份的習慣了。
隻是如宮中這般奢靡,将千金難買的茶餅也這般精心挑選的實在不多。
“看來這茶甚合你的心意。”
路淩霄将茶盞往她面前略送,毫不掩飾自己的歡喜,“我于北陳時并不常飲茶,雖說不上什麼喜好,卻也嘗得出知曉這是上好的,還要多謝殿下的款待。”
“難怪宋老先生說,你在他那處也不用茶,我還想着或許是他那處的茶水不合你的口味,想着要送些旁的去。”
宋老先生照常是不出門的,路淩霄也是上回宮宴之後,才又偶爾去往他那處看書,每每待上半日是一口茶水也不曾用的,宋啟敏以為這是路淩霄的什麼好習慣,又欣慰于這般決計不會弄濕自己的藏書,故而将此事當做他甚為知禮,說給旁人聽。
又因此事在旁人眼中實在算得上是怪癖,故又七彎八繞地傳進了周知意的耳朵裡。
“宋家的藏書頗多,能有機會一讀已是不易,我倒恨不能一刻不停地将眼睛盯在上邊,實在無暇顧及其他。”
周知意低笑一聲,對他的這般解釋很覺有趣,“宋老先生那處你待得習慣,隻望你在秦先生這處也能待得習慣。”
她偏過頭,示意他看向不遠處的圓月門,門邊的侍女會意,将方才到來,等在門外的秦先生請入。
忙裡偷閑趕來的畫師身上還帶着斑點顔料的印記,看着便是臨時被召來的,周知意沖着畫師微微颔首,未免這兩人拘束,示意他們自便,自己便起身離開扇亭,往開得正盛的花叢走去。
“見過先生。”路淩霄在見着人的當下,便起身規矩地行了弟子禮。
來人稍側過身子,虛受了才道,“路公子太過客氣了。”
“前些日子有幸見過公子的賞荷圖,與此前的那幅差别很大。”他手中的活計不少,沒有太多時間寒暄,見着路淩霄便隻開門見山地表達自己對他那畫作的贊揚,“如你這般自有畫風的人而言,在短短幾月之中改變自己的習慣,畫出那樣的一幅畫,已經很是不易,實在是極有天分。”
他說得極有耐性,比初回見面也要親切不少,原本這收徒一事他便有自己的想法,比起有些功底的學生,他倒更願意去教什麼都不會的孩童。若不是皇室強壓,他壓根也不會到這建邺城中。
隻不過上回福安公主送來的畫作的确讓他對這白撿的“弟子”有了些許欣賞。
“學生的技藝不精,隻看了幾幅南齊的畫作,自己揣摩臆想了一番,實在當不得先生這般誇贊。”他低聲謙虛了兩句,順着這話又轉到拜師一事上,“隻盼能得先生的指教。”
“僅是臆想,便能勝過旁人許多,還不算是有天分嗎?”
秦先生并未如上次一般避開拜師的話茬,他知曉路淩霄在南齊的尴尬之處,也知曉此事不能再拖,總是不好因此耽誤了他的性命。
再開口,他的語氣之中明顯帶了幾分猶豫,“聽聞殿下許你入宮臨畫,這便很好,能多看一些對你總歸有些好處。”
“宮中的景緻好,此處……”他看着架上琳琅滿目的各式顔料,心下了然,“此處東西也充足,閑暇之時也可自己畫上兩幅,你我之間也好切磋一二。”
路淩霄聞言喜出望外,這便算是将師徒名分定下了,“那學生便多謝先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