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知意猛的瞪大雙眼,似是不敢相信自己聽到了什麼,用盡全身氣力厲喝一聲誰敢,卻無人理睬。
站在一旁負責看管她的人回首瞧她一眼,支使手下的人押回她轉過身去,才又道,“動手。”
話音剛落,便有長劍沒入血肉的悶響,随之而來的,還有刀劍卡在骨間,難以拔出而生出的聲響,背對着這場景,才叫這些傳到耳朵裡的聲響越發清晰。
這些人是以屠戮為樂的,有人刻意挑下塞住口舌的布團,隻為聽那三兩句驚叫求饒,也有人一點點剔掉人的血肉,卻又因着動作太慢而被訓斥。而無一例外地,開口說話的都是一口建邺官話。
滿殿的血腥氣撲面而來,即便殿門大開,外間的風也吹散不得一點口鼻之中的甜腥。混亂之中周知意瞧見有人影自自己眼前掠過,還未到跑到殿門便被一劍刺穿喉管,潺潺的血液噴薄而出,濺在她的臉上尚且溫熱。
她轉身看向周知意,一手伸向周知意,發不出聲音的口中,分明叫喊着,皇姐救我。
人間煉獄。
周知意雙腳一軟,跌坐在地上嘔得不停,藏在心裡的恐懼終于在此刻變為麻木,身後的叫喊聲聲不絕,她分不清那些出自自己認識的人,但她卻清楚地知曉,這樣有計劃的屠戮一旦開始,便是誰也逃不掉的。
她僵着身子盯着地面,連回身看一眼的勇氣都沒有。
殿内的聲音減弱,殿外整齊劃一的腳步聲響起,一人提着長劍而來,與旁人不同的是,他的劍身之上甚至沒有一點兒血迹。
來人一眼不發地割斷她身上的繩索,周知意一點點擡頭,自下而上掃過他幹淨光亮的铠甲,終于在最後一刻看清他的臉。
不是什麼陌生人,正是昨日方才見過的路淩霄。
他蹲下身子,恰好擋住躺在不遠處的八公主,原本守在周知意身旁的那位很有眼力見兒的着人去将殿前清理幹淨,而路淩霄卻同無事人一般,小心翼翼地幫她擦拭幹淨面上的血迹,仔細輕柔地是在擦拭什麼稀世珍寶。
兩人貼的這般近,周知意這才聞到他身上不輸旁人的血腥氣,原本看着幹淨的甲胄縫隙之中也藏着沒被清理幹淨的血迹。
路淩霄将她面上擦了個幹淨,才将人扶起,“走吧,阿意。”
她身後的屠戮尚在繼續,路淩霄卻隻是厭惡地皺眉,沒有一點制止的意思。
這命令便就是他下得,至少他是默許的。
北陳蓄謀已久,甚至連送質子前來一事都或許是算計好的。這一年來,路淩霄這些日子在建邺做的便是北陳的内應,而至于什麼議和議親,也都是他們計劃中的一環,從頭至尾,南齊都因輕敵而被人玩弄于鼓掌之中。
而她,南齊的福安公主,便是他們計劃之中最重要的,也是最愚蠢好擺弄的棋子之一。
腦海之中她還能想到的,但凡有些反常的事全都一股腦湧現,全部交織在一起,變成一張密不透風的網,網得人透不過氣來。
周知意後知後覺地将他與這些事關聯起來,突然又想到昨夜他的反常,她隻覺心底發寒,胃中又是一陣翻騰,即便被扶着,也是嘔得發抖身子發軟,直要癱在地上,她沒有推開路淩霄,也不能推開,甚至連替身後那些人多說一句求情的話也不能。
眼前的這位并非她此前認識的路公子,而是實實在在地路小将軍,他們之間單薄的情誼是否能支撐她說完這句求情她亦是不清楚,但她清楚,絕不能在這情形之下去試路淩霄對自己的恻隐之心到了何種地步。
她現下不能犯下一點兒錯處。
因嘔吐而紅腫的雙眼含淚,豆大的淚珠撲簌簌掉落,一顆顆砸在路淩霄的手上,再彙聚到一處,順着他指骨的紋路流下。周知意再支撐不住,在眼前發黑雙腿發軟一頭栽倒在地上之前,幹脆栽入路淩霄的懷中。
她隻記得自己閉眼之前,逼着自己喚了一聲,“淩霄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