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是想一道去北陳,也并不是什麼容易的事。路小将軍自南齊宮中帶回一世家女的消息在軍中早就傳遍,加之他也無意隐瞞,這點消息很快就傳到了路闱那裡。
路将軍對自家兒子這般昏了頭的行徑很是不解,少不了要詳談一番,而一早等在馬車上的周知意閑來無事,便打着手勢請身邊的侍女取來了焚香要用的一應用具。
伴着不遠處若有似無的争執聲,她不緊不慢地取出香粉,很是悠閑地慢慢填鋪其中的空檔。應氏女的身份多少還是有些用處的,她認出這套用具是放在路淩霄的軍帳之中的,能在這般焦灼的父子博弈之下,取出這套用具。
這是她對路闱的試探,也是對北陳的試探,結果顯而易見,至少很叫她滿意。
香爐裡的靜字方才燃至一半,缥缈的香氣就已滿溢整座車架,連其中陳設都要被覆上一層淡淡的果香。
“少主着屬下來問姑娘,可還有什麼要帶的。”
周知意聽着外間的聲音耳熟,這才用手中的書卷去挑單薄的車簾,車邊垂首等候的果真算得上是熟人。她将視線移至不遠處的軍帳,裡間的争執早便停止,取而代之的,是一片不同尋常的寂然。
她默了許久,才低聲道,“若是方便,備個紗幔罷。”
“是。”
那人轉身要走,周知意卻又忽然開口,“白芨,你是哪年入的宮?”
她将聲音壓得更低了些,叫人不注意便以為是自己聽岔了,四周無人在意此處,白芨亦是低聲回了一句,安啟八年。
那便是四年前的事了,甚至要早于兩國開戰,北陳早早将一切部署妥當,這般運籌帷幄才能在一夜之間颠覆整個王朝。說到底,還是南齊自己輕敵。周知意尚未好全的掌心發燙,燙的如針紮一般陣陣刺痛。
北陳的野心要比她想象中大的多,準備得想必也十分充足。她放下車簾,整個人向後仰去,緊閉的雙眼是在與南齊告别。自此之後,她曾生活過的故國,也隻會成為史書工筆下的寥寥數語。
路淩霄回北陳的腳步并不快,一路走走停停沒有一點兒着急的意思,周知意細看這城鎮之中百姓們的生活,卻是沒看出一點兒變了天的模樣。
果真江山是否易主,于他們而言沒有什麼特别不同,她心下稍稍安穩一些,北陳未推新政,而一切維持原樣自然是最好不過的,總比滿城橫屍,遍地餓殍更能讓人安心。
他們這一行人的裝扮算不上低調,車架前後的護衛更是不少,每到一處都很是惹眼,周知意成日坐在馬車之中,偶爾車簾被風吹開,也能見着外間因好奇而探頭探腦的百姓。
而至于住處,自有城中官員接手。即便戴着帷幔,她也能清楚分辨,其中大部仍舊是南齊舊人,這非一句識時務能解釋的,留下原本的這些人,甚至比直接着人接管城池要麻煩許多。
“這便是邊城了。”白芨站在門外,低聲向周知意報着這大半月來,她最不願聽見的話,“姑娘今日也不出門看看嗎?”
路淩霄每到一處都忙得腳不沾地,每日除了雷打不動地與她一道用膳,旁的時候幾乎見不到人影。不過每到一處,他也都會讓白芨問自己,是否要四處走動看看。
她是沒有那個心思的,情願在住處呆坐一整日,也不願踏出房門一步。
越往北走,她能見着的獨具南朝風格的建築便越少,眼前能見着的這些,已快讓她尋不到多少與建邺相似的房屋了,再不多看幾眼,日後恐連這樣南北參半的屋舍都見不到了。
她推開房門,外間是早早候着的護衛,如前些日子一般,随時做好了護衛她出門的走走的準備。
街市上北陳打扮的百姓占了大半,她這般帶着北陳護衛四處走動的姑娘也未能引起多少側目,這似乎是邊城的常态,并不值得好奇。
周知意一時有些惶然,不止是對陌生城池,更是對這些百姓。
輕薄的白紗遮住一半的容顔,隻剩一雙适應了眼前景象,而重又變得古井無波的雙眸,久居京中的人是不會知曉繁華之外是怎樣衣服天地的,她這十餘日又多是在那方窄小的天地之中待着,一時有些不适也是應當。
漫無目的地走了許久,她才挑中了一家糕點鋪子。
入門再見的,便就是南齊人了,隻是邊城的方言難懂,她說了兩句發覺實在無法交流,便隻好吩咐白芨,“買兩塊糖糕罷,用油紙包好。”說罷便又向門外走去。
各城池的布局走向并不相同,她在街市上走走停停,十回有九回都會踏入死胡同,不斷地折返原處再往前,如此反複,身後的随侍亦無一點兒怨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