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他便着人将馬匹牽去旁處飲水,夜間在山中留宿,大批的馬匹聚集在一處不是什麼好事,四散在不遠處也最是安全方便。他們的人多,分成四隊輪流值守,保證各自的休息,也不耽誤明日啟程。
“白芨方才着人去尋燒火的枯枝,夜間燃好篝火也稍安全些。”
周知意微微颔首,他的人到底是他更熟悉些,既已一切安排妥當,便沒有什麼好再憂心的。
“阿意。”路淩霄坐在白萱方才搬來的矮凳上,低聲同她交代着明日進北都可能會見着的人,雖是安頓好了一切,也難保沒有從前見過她的人前來湊熱鬧,“明日恐要委屈你一直戴着帏帽了。”
世家的規矩多如牛毛,即便有人不解,一句家中規矩森嚴多半也能搪塞過去,戴上帏帽也不是什麼了不得的要緊事,很是不必這樣小心,周知意一言不發,耐心等着他的下文。
“雖是給你安排好了住處,可明日事忙,你孤身一人在北都之中也不甚安全,你若願意,不妨在白家小住一夜,翌日我再安排人接你離開。”
周知意看向他的眼神之中透着幾乎難以察覺的失望,路淩霄垂着眼眸不敢去看她,卻也不曾說明緣由,這其中大約是有些蹊跷的,隻不過她現下可沒有什麼善解人意的好品德,隻淡淡問他,“是原本準備的宅院不方便還是從來就沒有準備。”
路淩霄垂首想了一會兒,才将那任誰聽都覺得是敷衍的話說出口,“白萱到底是白家的親眷,不好入了北都連白家門都不入的,原先準備的那處宅院裡尚且沒有安頓侍候的人,怕是不大方便。”
他并非這樣不謹慎不妥當的人,先前說出口的話現下臨時有了變化,也絕非這樣簡單的緣故就能解釋的,周知意看向側邊恨不能将自己藏到地上的白萱,輕笑道,“她是白家的小姐,難不成要讓她在白家人的眼皮子低下,替我做這些瑣碎雜事嗎?”
按着路淩霄的說法,白家在北陳也算得上是大家族,而白萱雖一直稱她姐姐,實際兩人的主仆關系已定,平日裡白萱做什麼都是無礙的,隻要不在白家人眼前,大可以裝作看不見的,可若是她們兩人一道住進白府,她總歸是不好再叫人家家裡的小姐侍候自己。
白家人可以做路家人的家仆,卻不能做她的。
“白家主宅邊上還有一處宅院,隻一條街之隔,也是空着的。”他此時倒又想得妥當了,瞧着白萱一眼才又繼續,“白芨已在那處安排好了人,隻小住一夜。”
“不過一夜,住你原先安排的宅子也是一樣的。”周知意雖說地輕聲細語,卻沒有同他商議的意思。
久居上位的人,即便是如今身份大不如前,自小養成的氣度卻仍在,她不刻意隐藏鋒芒的情形下,說出的每句話都帶着不容置疑的決斷。
路淩霄從不會因着這點子威壓妥協,應對這威壓的手段,他知道得也并不少,隻不過眼前是她,事情才變得棘手。
在一旁惶惑不安的白萱在路淩霄的注視下,終于想明白那直愣愣遞給自己的眼神究竟是什麼意思。她心中清楚如今做主的究竟是誰,自然也知曉應當該如何去做,她稍上前一步,小聲向周知意求情,“萱兒這些日子一直同姐姐在一道的,明日到了北都,驟然要見從前并未見過的親長,心中實在害怕,姐姐就當當是陪陪萱兒。”
她說得小聲,其實也不知話是否有用。
這位應家小姐看着很好說話,待自己也與旁人很是不同,可白萱心中明白,自己從不是什麼能左右她想法的人,從始至終,都是這位小姐說什麼,自己做什麼。即便是上回忽然松口,讓自己跟着一道回北都,也并非自己說了什麼,而是她自己想到了什麼。
周知意瞥她一眼,輕聲打發她出去,“晨起煨的紅姜水現下都涼了,現下既是要在此處過夜,你不妨去再煨一些,分給沒人都用一些,想來禦寒是最好的。”
能讓路家長子小心對待的,絕不是什麼簡單人物,白萱踟蹰許久,又見着路淩霄沒再有什麼示意,趕忙退了出去。
“現下帳中隻你我二人,有什麼便直說罷。”周知意坐直了身子,将身上的薄被往上提了提,蓋住整個小腹,看向他的眸光之中,透出不知緣由絕不罷休的堅定,“北都出了什麼連你也難以掌握的變故,以至于你要将從建邺帶回的應氏女,藏在手下副将府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