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知意垂着眼眸,接過他手中的茶盞,小心啜了一口又陷入良久的沉默。路淩霄也并不開口說話,隻靜靜坐在一旁看書,待她自己稍平靜了些許,再要開口時,卻發覺路淩霄已經側過身子,在阖眼養神了。
她小心放下茶盞,起身要走,被細微聲響驚醒的人喑啞着嗓子道,“就在此處待着罷,莫要走動了,外間實在不安全。”
“怎……”
路淩霄一隻豎在唇邊,示意凝神去聽外間的動靜。原本外間窸窣的說話聲響消失殆盡,取而代之的,是風從吹過草木,卷起的一陣欲停不止的沙沙聲。現下不是看守換班的時候,風卷而過的靜谧隻能帶給人無盡的疑心和猜忌。
周知意後退了兩步,坐會原本的位子上,眼睛卻緊盯着帳簾,良久,她才又開口,“為何受傷?”
路淩霄松了口氣般輕笑,像是終于放下懸在心中的大石,整個人松快又愉悅,“先前白芨在山中又發現了新鮮的黑熊腳印,夜間着人四處查看時,果真發現它在周圍徘徊。”
“守夜的人中有幾個是知曉黑熊習性的,皆看出它有傷人之意,與其等着它先動手,便不如我們先将其處置了。”
熊這類能雙腳直立的野獸,最為山中讨生活的獵戶忌憚,它們聰慧且有力氣,尋常辦法對付不得。
守夜的将士回報今夜遇見的這隻,在帳邊徘徊許久,那樣的姿态與動作,瞧着不隻是在觀察地形,更是在挑選獵物。
它的嗅覺比一般野獸靈敏,自然是能分别出,他們這群手中握有武器,不甚好招惹的人之間,混雜了兩個不尋常的,更為誘人的獵物氣味。軍中與黑熊打過照面的都少之又少,自然沒人有十足的把握能在這黑熊手下救人,帳子周邊幾乎設滿了陷阱便是證明。
路淩霄領着一小隊人将那黑熊引得遠了些許,至少是引至了它發出嚎叫卻不至将人吓醒的距離。着人去遠處臨時設下的陷阱便少了些作用,不過還好,總歸是引得它踩上了青竹制成的獸夾。
新砍下的青竹未必有多堅硬,插入厚實的熊掌雖未讓它行動受限,可那一陣陣的刺痛也擾得它越發躁狂。
小隊的人馬小心牽制着,讓它一直停留在設好的陷阱之中,雖不至傷着人,卻也同樣沒有将其制服的辦法。獸夾嵌入骨肉,不住地來回走動讓它的傷處湧出潺潺不絕的血液。夜間這般血氣最能觸動捕獵者。
不遠處有狼群,這山中也不止會有這點猛獸,再拖拉下去恐是要将全數人的性命都搭進去。路淩霄盯着那熊來回走動的模樣,找準了空擋幹脆提劍而去,對着它的心口刺去。這一件他用了十足的力氣,長劍沒入墨色的皮毛,想要再用力拔出都很艱難。
而猛獸之所以被稱之為猛獸,則是因着隻要它們沒有倒下,他們便會不顧一切地反擊對自己産生威脅甚至是傷害過自己的東西。黑熊垂首看向胸前的長劍,順勢一掌揮向路淩霄的面門。
好在他近些日子将原本的那些本事又拾回來了些許,不待那掌揮下,他便擰着手腕将它那心口剜出一個血洞來。幸而他擰得足夠快,那黑熊也沒有了再揮第二掌的力氣,這才隻是受了半邊身子傷,而不是沒了性命。
“白芨領人将那黑熊制服,與我一道回了帳中才發覺後脊受了傷。”
他說得雲淡風輕,實際其中兇險,便是連想也未必想得到。周知意忽而想起往年春獵的時候,一衆人等在清理過多次的林場之中圍獵,捕些獐子狐狸都能将自己捕得灰頭土臉,偶有人遇上稍厲害的虎狼,即便獵得回來,也都是帶傷而歸,哪裡能與方才他與黑熊相搏來比。
她伸在半空的手在即将觸碰到那片紗布前緩緩落下,輕聲道,“你們随身帶的藥恐都不對症,現下既已止住了血,便就該好生養着,明日也不好再騎馬了,不妨與我一道乘車罷。”
“明日入城。”他低吟一聲,瞧着周知意的模樣,便知兩人又想到了一塊,“是啊,明日入城。”
他現下的面色大約很是不好,周知意眸光之中倒影的身軀帶着顯而易見的頹喪,逞能并非什麼好事,更何況他的确疼得厲害。
路淩霄嘶地一聲,“那熊的皮毛難得的順滑,我令人剝了給你鋪在腳下取暖可好?”
“嗯。”她輕聲叮囑住,“小心别剝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