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儀繁瑣,待一切完結已是深夜,周知意僵直着幾乎不能再有一點兒動作的脖頸,示意枳月替自己卸下頭臉钗環。
一回北都,路淩霄便就将這屋子裡的侍女全數打發了,如今還能待在内屋當差的都是應氏之人,喜娘早早請兩人飲了合卺酒,現下倒是再沒有什麼旁人會前來叨擾。
“現下要水梳洗怕是要被外人知曉,姑娘先且淨臉罷。”外間的賓客尚在,廚房亦是忙得不可開交,此刻若是去要熱水,等不到明日,便就會有人将應氏女不懂規矩的閑話傳出去。
周知意摘着手上仿若有千斤重的首飾,漫不經心地應了一句。做戲自然是要做完滿的,“替我更衣。”
換上常服,周知意隻覺整個人都輕快不少,墜壓在肩上的婚服被小心收好,挂在内室一側。等她歇息好用完茶,侍女又适時取來路淩霄早早就着人備好的晚膳,按着她的喜好好生擺放。
成婚當日必不可缺的紅棗桂圓蓮子羹擺在離她最遠的地方,再然後便是一些甜膩的糕餅,離着她最近的,是清蒸鲥魚,清湯炖雞孚這些建邺廚子才做得出來的精細菜。
從前常見着這些也不覺得如何,今日見着她倒還真就生出幾分歡喜來。
“路小将軍很是有心。”
今日往來路府的人原本并不算多,隻是婚儀之後皇帝忽而着人賜了不少東西下來,原本隻打發管家前來送賀禮的朝臣們又都尋了由頭,親自來賀。雖是早有準備,可外間忽而又多了那樣多的人,光是準備席面便就已然很是費事,此情形下還能空出幾隻爐竈,着建邺的廚子,特意再重置辦一桌與外間全然不同的席面,一句有心怕都是輕贊。
侍菜的丫頭夾上一塊魚腹,剃去長刺才放至周知意面前的碗中,“這魚不知費了多少心思才能從建邺運來,姑娘嘗嘗與我們建邺的味道一不一樣。”
鮮嫩肥美的魚肉入口隻消一抿,便能嘗出它的新鮮來,鲥魚又是出了名的出水便亡,想來水運再轉陸運的時候,費了那些采買的人不少心思。隻是今日她實在是累得很,再如何合胃口的菜肴也用不了多少。
每樣都不過稍用了一些便就丢了筷子,“既已禮成,往後還是改口罷。”
枳月最先反應過來,示意人将桌上的餐食收拾幹淨,又刻意吩咐了一句,“聽着外間靜了不少,姑爺大約是要回來了,快些将此處收拾幹淨罷。”
見着屋裡的人退得差不多了,周知意才又開口,“此處也用不了這樣多的人,将屋子裡的燈都點了就都且下去罷。”
尚算寬敞的内室之中燃的都是通體鮮紅的龍鳳蠟燭,這些足有嬰孩手臂粗細的紅燭也都是建邺運來的。搖晃的燭光刺得人眼睛生疼,她對着牆上前後擺動的人影瞧了好一會兒,忽而又忍不住地一陣寒噤。
“姑娘是哪兒不舒服?”枳月伸手撫上她的額,溫熱的體溫并不曾顯出什麼異常,隻是她瞧着臉色實在慘白,比方才上了妝的臉色還要白上幾分。
周知意搖了搖腦袋,企圖将許久不曾出現在自己腦海中的那些畫面遺忘,“去将白萱送來的那隻木盒取來。”
白萱送東西來時的表情古怪,此前在應宅人多眼雜,不甚便宜查看,而後的典儀又繁雜得無暇顧及此事,現下閑了正好查看。
木盒裡的确隻放着一隻夜明珠,瞧着不過嬰孩拳頭大小,是平日裡常見的尺寸。連着下邊墊着的紅綢将熒綠的圓珠取出,随手放在身邊的矮幾上,複又對着那木盒仔細查看起來。
引頸向上的鸾鳥振翅欲飛,她一手撫上其尾部稍顯生硬的雕刻印記眉心微蹙。
“這鳳凰是白家姑娘親手雕的?”枳月将桌上的香爐略捧遠了些許,回過身來也陪着看了好一會兒這木盒,“那樣小的年紀,便就能雕得這般……”
“你說什麼?”周知意回過神,原本虛握着木盒的手驟然收緊,粉白的手指變得青白,聲音幾乎尖銳起來。
枳月吞了口氣,略往後挪了些許才又安定下來,“奴婢方才說,白姑娘這樣小的年紀……”
“不是這句。”她将木盒遞至枳月的面前,整隻神鳥的紋案一覽無餘,帶着探究的眼神落在這丫頭臉上,“你說這是什麼?”
枳月疑心自己說錯了話,對着木盒仔仔細細地瞧了許久,才又遲疑道,“奴婢說,這是鳳凰。”
鳳與鸾瞧着相似,其實也并不十分難以分辨,其中最為顯著的分别便是,鳳尾似魚。而眼前這隻神鳥的尾部長長拖起,雖是形似,卻并不似魚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