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間艙房門開了,一高一矮兩個人影在門口一晃:“下船到家,咱們吃酒去!顧嫂家那豬雜下酒真是一絕!”
他們根本沒有檢查,連腳步都沒有踏進屋子,眼看就要關門離去。楊郊拼命扯盛采蘭,沒有扯住,她從藏身的箱子後站起來,嗓音沙啞:“等等。”
“媽呀!”掌燈的矮個子一蹦三尺高,馬燈亂晃,“喂!這裡有偷渡的!來人……喂!你别過來!再過來我喊人了!于大海可帶刀了!”
盛采蘭惱火起來,擡腿沖他過去:“别說得像我要拿你怎樣似的!再說一遍,孫仵作叫你帶什麼話?……别晃了!閃得人眼花!”
那個人大概沒見過氣焰如此嚣張的偷渡者,一愣。盛采蘭走到燈光亮處,他忽然又喊起來:“你你你,你是,廂房裡那個!”
這回喝止他的換做楊郊:“别嚷了!哎喲這破鑼嗓子……是,我們是住在廂房。”
盛采蘭聲音陰沉:“你願說是階下囚也行,我問你,孫仵作有什麼話。”
那個叫于大海的高個子接過馬燈,慢慢向後退,堵住他們的去路:“老孫說,甯波府發回消息,說托他們查驗的毒物是天竺傳來,有血脈斷絕的毒性,叫島上小心。”
盛采蘭沉着臉,冷笑:“好,這話我給你帶去,我要一條船。這個,”她回手一指,“是我師兄,讓他下船。”
“盛師妹——”
“這不成——”
兩個人同時出聲。楊郊住口,于大海就說:“少莊主留客在島,我們就不能放走。這位少俠,”他審慎地瞧着楊郊,目光落在他腰間佩劍,“可以走,你不能。”
“我真要走,你攔得住?”
“那沒法,攔不住也得攔。”
于大海答得堅決,但盛采蘭上前一步,他就倒退一步。楊郊跟在後面,看着好笑,忽然伸手拉了盛采蘭一把。他們沒聽到有人下梯的聲音,可從于大海身後,昏暗的廊道裡走出來一個人:“哎,話不要這麼說。”
于大海的背一下挺直了:“驚動您老人家……”
那個人拍拍他肩膀,把他推到後面,佝偻的腰立起來,掀開鬥笠:“大海年輕,不會說話,多有得罪啊。兩位還請海涵。”
盛采蘭脫口嗆道:“這次沒劃您那小舢闆?”
老船公不以為忤:“管他樓船舢闆,能渡客人的,就是好船。”
他背在身後的手一揚,馬燈照亮個奇長的物件,竟然是劃船的木槳。
艄公輕輕一抖手腕,貼身那端的槳葉掉落下地,木頭接木頭,很沉悶的一聲。盛采蘭認出他握槳的姿态,分明是端一杆長槍。
這樣狹窄的地方,一寸長強出何止一寸。
她火氣正旺,手已經扶上劍柄,被楊郊輕輕一按。楊郊說:“聽您這意思,是有轉圜?”
艄公道:“要下船就得受我們看守,但若是回島上,我那小舢闆能借你。”
“您肯放我們走?”
艄公哈哈一笑:“自尋死路,何必阻攔?你們自己上來瞧過這天氣,隻怕讓你們去,也是不肯!”
盛采蘭和楊郊登上甲闆。頭頂分明是一片晴空。可是——她回頭望向海上——那是一道烏黑的、橫跨整個天空的□□。雲的底面滿是扭曲的褶皺,和海面上翻湧的深色波浪相映。雲底和海面間,灰色的連片雨線如魂幡招展。
船尾系着一條小船。艄公倚在船舷,嘴角的皺紋更深一層:“那種雲,水手裡面叫它‘妖面’,它來時,多少年的水手也不敢出海。”
從船邊向下看,那艘烏篷小船随波浮沉,令人想起故事裡刻在芝麻上的小舟。盛采蘭臉色也發白,暗自慶幸自己不會暈船,說:“幸好我不是水手。”
她飛身踏上船舷,順着系繩落下。艄公丢下木槳,她搶到手中,回身卻看楊郊也落在船頭。
“楊師兄,他們不會攔你。”
楊郊答道:“兩個人劃槳比一個快,你能在風暴來之前上島嗎?”
那道□□比剛才更近,幾乎肉眼就可看出它的移動。盛采蘭抿嘴不答,楊郊解開繩索。烏篷船一晃,小船登時被海浪從大船邊遠遠推開。
艄公在頭頂扒着船舷喊:“往左!你倆得往一邊劃!往左!哎呦……坐過船沒有!”
盛采蘭擡頭瞪他,一分神,木槳和楊郊的撞在一起,船身随着兩人往右倒去,差點翻進水裡。
這反倒讓她找出使力的訣竅,小船終于朝着雲霞的方向駛去。遠遠地,艄公還在嚷嚷:“你倆要能活着回來,一定告訴我,我以後不拜媽祖拜峨眉!”
半刻鐘後,雲霞那道絕壁遙遙在望,隻是幾乎隐沒在霧中,雨珠大起來,打在臉上頭上生疼。篷布烈烈地響起來,風越來越大,忽然整張篷布翻飛過去,迎頭向盛采蘭罩來。她伏身躲過,隻聽竹篾刺拉一響,烏篷的一隻角離了底。
小船猛地向左偏轉,不管盛采蘭怎樣擰槳都沒法前進。篷布在風中飛揚,就像是一片帆,隻不過船夫沒法操控。
這隻是水道裡的快船,難以抵擋大海的威力。
盛采蘭霍然起身,拔劍去斬那個布和船身粘連的地方。一個浪頭灌進船艙,水一直漫到腳踝,她一個踉跄,揮劍砍下。可布料吸飽了水,一劍未能建功。
她幹脆一腳踏上船舷,拿渾身的力氣扯着篷布。楊郊回身看到,驚得大喊:“盛師妹!”
盛采蘭看向他,腳下忽然一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