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暮雲舉起雙手:“我知道你在想什麼,不是我。我來隻是為了找這東西。”
楊郊回身,看到他展開兩張紙,都被血污了右下角。
第一張是信箋,寫着勁瘦的柳書:
——吾妹梅姑:你所慮之事已有決斷,今夜見面詳談。兄敬上。
第二張則是銀票,通寶錢莊,五十兩面額。這銀票是天下通兌,唯一的特殊之處是甘肅發行,這在富裕的江浙一帶較少見。
看到楊郊盯着銀票,常暮雲道:“這兩張紙是他貼身藏着,放在一起,不然我也難想到:朝露是從甘肅起家。”
近些年先是朝廷後是邪魔外道,中原做收錢買命生意的的多遭清洗,倒是讓原本盤踞西南的“朝露”冒了頭。
常暮雲把信箋揉成一團——展開時上面就全是折痕,想必之前已經揉過不止一次:“這秃驢還裝不通漢文,寫得倒是一手好字!呵,梅姑啊梅姑!要不是貪心,你何至于!”
他兩眼赤紅,在屋裡來回踱步。楊郊不禁想起在賭場旁見過的、急紅眼的鬥雞。
他問:“怎麼沒讓大師一起下島?”
常暮雲說得又急又快:“他自己不願走,說圓圓的病還沒瞧好。”
“那島上還有什麼人?”
“還能有誰?我,圓圓夫妻倆,你和你女人,”他把那紙團向桌上重重一擲,坐下,手指插進頭發,“還有長铗!你不就想問誰宰了他?我管他是誰,這秃驢敢在雲霞動手腳就活該!”
“師妹和我沒那種關系。”楊郊搖頭,俯身,兩指拈起布料去看那創口。傷口很不規整,看來并非刀劍之類尋常武器所緻。
常暮雲聲音沉悶,想還是埋着頭:“我不認得那兵刃。這莊子裡全是使劍的。”
奇門兵刃……就隻有一個人使。楊郊四下看看,摘下懸挂床帳的小鈎,在手裡掂量一番,挂回去,問:“大師的兵刃呢?”
那必定是鐵鈎一類,屋裡卻沒見着。常暮雲終于直起身子,同樣四下張望一圈,頹然坐回:“要是我殺的,肯定順手帶走丢去海裡。”
這倒也有理。楊郊不再糾纏,問他:“見到我師妹沒有?”
“要是見着了,怎會還以為你們逃走?怎麼,你也不知道她去了哪兒?”
楊郊注視他半晌,終究沒看出疑點。他拔腿往外走,順手摘下維奴迦門後的蓑衣:“你要是見到你妹子,叫她小心。”
常暮雲追出來:“要是見到盛女俠,該怎麼說?”
“讓她……”楊郊頓了下,“也自己小心。”
他說着推開院門。暴雨中,常暮雲的聲音有些異樣:“喂,你這麼着急,不施展輕功?”
楊郊嘿地冷笑一聲:“關你的事?”
耳後極細的一絲風聲,他霍然回身,常暮雲手中匕首已到胸前。楊郊仰天下腰,手在地上一撐,擡腿去掃他下盤。
踢中了,紋絲不動。常暮雲一偏腿,轉到他身側,矮身曲肘撞中他腰眼,随即一拳打在他顴骨上。
楊郊眼前一黑,焰火在他視野裡炸開。
這孫子瞄準的本來是眼眶!
這念頭剛一轉過,一陣劇痛襲來,他踉跄後退,後背抵上院牆,揮開常暮雲一掌。
楊郊慢慢低下頭,胸口插着一枚細錐,錐身隻餘寸許在外。
常暮雲未再上前,隻看着他:“這麼慢?上次怎麼會輸給你?”
楊郊舉起手,抓住錐尾,微弓身體:“膻中穴!做這麼絕,何必?”
“我沒法子!我沒路走!你以為我想跟峨眉結死仇?嘿,誰叫你那師妹非得來趟渾水!”像是為自己辯解般,常暮雲對地啐了口,“放在往日,雲霞會怕峨眉?等明年商路通暢,我們就能緩過來,雲霞不能這時候結仇——不能斷在我手上!”
他這話有點誇大的成分,但不全是,據說前兩代時,雲霞的确曾在蘇浙一帶有過很大的勢力,幾乎能與五大派齊平。然而泰山北鬥終究不能撼動,而雲霞就像江湖上往來的那麼多世家一樣,飒沓如流星般一閃而沒。
胸口的疼痛讓楊郊幾乎無法思考。膻中被刺,氣脈已破,内力無法回轉周天,那是對習武之人說來,比死穴更沉重的穴位。
盡管知道丹田空虛,他仍忍不住運起内力。
泥牛入海。
常暮雲上前一步,仍保持着一丈的距離,道:“你們峨眉也真怪,讓女人騎在自己頭上。要是早管着點你女人,何至于現在帶累自己!”
“師妹和我不是……算了。”楊郊閉上眼,仰頭靠在院牆上,手上發力。鮮血四濺,他把拔下的細錐扔到一旁,按住傷口,對常暮雲說:“不殺,就讓我包起來。”
常暮雲果然未加阻攔,隻說:“你把那秃驢也背上,屍體不能留在這裡。”
楊郊撕下衣襟從左脅裹到右肩:“這麼對傷員,你好意思?都這樣了還用防着我?”
常暮雲從嗓子眼裡擠出兩聲笑:“我用得着防一個廢人?除非,哈哈,你練的是六脈神劍。”
話雖如此,他卻一步也沒動,目光緊緊逼視着楊郊。
再也沒有談判的餘地,楊郊挪動腳步,回到屋裡。維奴迦的屍身尚且柔軟,但那隻冰冷黝黑的手搭上肩膀時,他還是打了個冷戰。常暮雲找來一條繩子,從屍首腋下穿過,出門時順手抄起桌上的紙團塞進口袋。
低垂的陰雲更加逼近地面,大雨仿佛永不會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