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戰事頻傳,傷兵隻增不減,可用的傷藥就那幾味。”
“草藥種植也不可能一夕之間長成,你若一再勉強,傷口反複開裂,費的傷藥就比尋常更多。”
“而多費的那些藥勻一勻,能再多給幾個士兵用,也能挽救更多性命。”
甯歡悅溫言描述如今情勢,半點指責的意思也沒有,但言淵面上不耐煩的表情還是漸漸收起。
他隻知浴血去掙軍功,掙到足夠高的地位,才能得償所願,才能安他言家無辜生靈。
可他從沒去細思那些傷藥還能再救多少人。
甯歡悅說完,兩人都沉默下來,直至她給他覆上紗布,再以繃帶固定以後,也沒離開。
她将雙臂支在床沿,捧着腮看着言淵。
“我知道你覺得隻能躺着很是無聊,我來陪你聊天呀!”
甯歡悅可還緊記着,要在山寨裡混得開,就得同最大的山匪頭子打好交情呢!
言淵又把頭别向另一邊,“不必。”
但甯歡悅并沒把他說的話當一回事,連挪動一下身子都未曾,徑自說起自己能想到的趣事來。
叽叽喳喳,吵得言淵整個腦子亂哄哄。
在他印象中,自己身邊都是安安靜靜的。
最吵的時候,也就上戰場,震耳欲聾的戰鼓與厮殺聲。
像這樣有人守在他身邊,絮絮叨叨說一長串的話,還沒打算停,似還是頭一遭。
他脾氣差,不耐煩,對于不在自己目标内的事,就不想多費心思去搭理。
又因身份關系,在哪兒都不會有人想湊過來同他攀交情。
就連範三他們對他,也都是恭恭敬敬的,把他當主子看待。
──誰會對主子硬湊過來,還強邀人談天的?
但甯歡悅不是他下屬,更不知他身份,隻單純将他當自己的傷員看待,行事也就不像他人來得有所顧忌。
發覺言淵閃神,甯歡悅不樂意了。
她對着他“喂”了好幾聲。
言淵撇頭看她,動作随性,一雙琥珀般的眸子淡淡掃來。
甯歡悅不滿地道:“我跟你說話呢!你怎麼都沒在聽呀!”
言淵:“我在聽。”
甯歡悅:“你騙人,你剛剛明明不知道在想什麼,才沒有在聽呢!”
言淵頓了頓,低低地道:“……那戶人家的大公子是個耿直性子,不擅撒謊,讓他幫着做戲,還頻頻回頭看,險些穿幫。”
說完,甯歡悅眼睛都亮了。
這不就她方才說的内容嗎?
“你真的有在聽啊!還都背下來了!”
這要她跟人說話說到一半,臨時複述對方上一句說了什麼,甯歡悅都答不出來呢。
她誇他,“你記性真好!”
不過甯歡悅這回提議道:“這回不要光是我說話了,你也說個幾句嘛?”
言淵沒遇過這種場面,平日更是寡言少語,就别提和差沒幾歲的小姑娘聊天了。
他闆着臉,問:“說什麼?”
言淵就不知道能跟這小姑娘說些什麼話題。
但甯歡悅顯然很有想法,她直接指定,完全不用言淵多費心思。
她問:“說說你叫什麼名字呀?我還不知道你叫什麼呢,我們總不能隻喊彼此‘喂’吧?”
喂來喂去的,人一多,誰知道喊的是誰呀?
“……言淵。”
甯歡悅又問,“哪個言哪個淵呀?”
言淵刻意忽視前面那個問題,隻答一半。
他說:“深淵的淵。”
不見陽光,隻有黑暗陰冷與之相伴的深淵。
甯歡悅淺笑,指了指自己,“我姓甯,女子家閨名不好同外人道,但我隻與你說,你可要保密啊!”
言淵奇怪地看了她一眼,這不用特意告訴他閨名也成吧?
他就不記得兩個人交情什麼時候好到可以探問對方閨名了。
但很快,他就明白了為什麼。
甯歡悅說:“我閨名歡悅。即便身處深淵,也能歡樂喜悅的歡悅!”
言淵從沒想過,自己的名字還能被甯歡悅用那種方式解釋。
被她這樣将兩個含意完全相反的詞搭在一塊兒,竟也意外協調。
甯歡悅沒有錯過言淵微怔的表情。
就她看來,這山匪頭子肯定被她那番話打動了幾分才是!
作為被扣留在山匪窩的人,甯歡悅雖沒有被限制行動,但她也不想被白白留在這山上幹活。
藥材的事有落腮胡大叔去張羅,不會缺,說不定還能有多。
那麼剩下的,甯歡悅便得自己考慮,怎麼在這山匪窩裡舒适等爹爹來尋。
要她委屈自己的話,那也太不公平了,她好歹也算是救了他們山匪頭子的恩人呢!
所以甯歡悅思來想去,既然沒法确定往後在山上的日子是否平穩,那麼确保自己目前的待遇,甚至往上提一提自己在山匪窩的份量,沒人敢輕易動她,那還是挺重要的。
于是甯歡悅眼珠子轉了轉,将目光落在寡言少語的山匪頭子身上。
山匪窩裡,誰說的算?
那自然是他們老大啦!
把他哄舒坦了,準沒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