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房的暮霭徹底沉澱下來，最後一縷霞光隐沒，隻餘下窗外月牙灣燈塔規律掃過的光柱，在玻璃上投下緩慢移動的暖黃光斑。韓輕煜指尖懸停在覆蓋紗布的眼睑上方，嚴茉初的手掌懸停在咫尺之外，那份無形的、溫暖的“光點”在兩人之間無聲流淌。時間仿佛被這靜谧的聯結拉長了，唯有周孑楚幾乎屏住的呼吸，和林姐手中垂落披肩的輕微窸窣，證明着世界的流動。

“嗒。”

又一滴凝聚的夜露從鸢尾花瓣墜落，砸在陶案上，清脆的聲響打破了近乎凝固的瞬間。

韓輕煜的手指微微蜷縮了一下，不是退縮，更像是确認。她緩緩放下撫着眼睑的手，轉向嚴茉初懸停的方向，紗布下的面容看不清情緒，聲音卻帶着一種奇異的平靜，如同退潮後光滑的灘塗：“我‘看’到了…那金箔的光點。” 她用的是“看”，而非“感覺”。

嚴茉初懸着的手掌，極其緩慢地、如同怕驚擾蝶翼般，向下移動了幾寸，最終輕輕覆蓋在韓輕煜剛才撫着眼睑的那隻手上。沒有隔着紗布，是直接的、皮膚相貼的溫暖傳遞。“它一直在那裡，” 她的聲音低沉而笃定，“在潮汐裡，在月光下，也在…這裡。” 她微微用力，握緊了韓輕煜微涼的手指。

林姐無聲地走上前，這次沒有試圖披上披肩，而是将一個觸感溫潤、帶有海浪波紋浮雕的暖手爐，輕輕塞進韓輕煜的另一隻手中。暖意透過爐壁，沿着掌心蔓延開。

“小姐，該回主屋了，晚些時候海風會更涼。” 林姐的聲音恢複了平日的沉穩，目光卻掃過嚴茉初握着韓輕煜的手，那眼神裡複雜的擔憂似乎被一種更深沉的觀察所取代。

“好。” 韓輕煜沒有反對，任由嚴茉初握着她的手，另一隻手握着暖爐，在林姐的引導下，轉身走向通往主屋的走廊。她的腳步比平日更慢一些，仿佛在仔細感受着每一步落下時，地闆下壓力傳感器喚醒的柔和燈帶溫度，以及從相連手掌傳遞過來的、穩定而令人安心的脈搏。

周孑楚站在原地，目送着那三個身影融入走廊漸次亮起的暖光中。花房裡隻剩下她和那幾枝沾着夜露的鸢尾，空氣裡還殘留着松木香與一絲淡淡的藥味。她低頭，看到自己剛才下意識攥緊的手心，竟也微微汗濕。她從未想過，僅僅是旁觀一次無聲的溫度傳遞，竟會如此牽動心神。那覆蓋紗布的仰起的臉龐，那懸停的、傳遞光熱的手掌…這一幕深深烙印在她腦海中。她輕輕籲出一口氣，悄然退出了花房，将滿室寂靜和那未完的、關于光與觸覺的探索，留給了月光。

主屋的客廳隻開了一圈地腳燈，光線溫暖而柔和。韓輕煜沒有回卧室，而是摸索着走到面朝大海的寬大飄窗台邊。她松開嚴茉初的手，将暖爐放在身側，自己則屈膝坐了上去，像一隻尋找港灣的小船，将後背輕輕靠在冰涼的玻璃窗上。窗外，燈塔的光柱規律掃過漆黑的海面，如同巨大的心跳。

“林姐，” 她輕聲喚道，“能…把北緯32°的鲸歌再放一次嗎？要…調低三度。”

林姐依言操作。很快，低沉、悠遠、仿佛來自遠古海洋深處的鲸鳴，在靜谧的客廳裡流淌開來。這一次的錄音似乎經過特殊處理，低頻更加渾厚，帶着一種撫慰靈魂的共鳴。

韓輕煜抱着膝蓋，側耳傾聽。嚴茉初沒有靠近飄窗，而是選擇坐在稍遠一些的沙發上，目光卻未曾離開窗邊的身影。她看到韓輕煜覆蓋着紗布的臉龐微微轉向聲源的方向，下颌的線條在昏暗光線下顯得異常柔和。

時間在鲸歌的吟唱中靜靜流逝。韓輕煜的身體漸漸放松下來，不再是緊繃的傾聽姿态，而是微微倚靠着玻璃窗。她的手指無意識地蜷縮又松開，仿佛在虛空中捕捉着什麼旋律的餘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