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最左邊的女生瞟了一眼僵在講台上何安,微微眯起眼睛看着桌面上的名單:“是今天最後一位面試的同學啊。”
略帶沙啞的聲音難掩疲憊,但她的語氣中卻流露出一絲輕快。
女生擡起頭沖何安友好地笑了笑,說道:“不用緊張,可以深呼吸慢慢冷靜一下,反正後面也沒有其他同學在等,不着急。”
“準備好了随時可以直接開始,”她用手裡的筆點了點擺在桌上的計時器,“注意把握節奏,時間用完就要立刻停止。”
說完,她的目光又落到了靠在前門門框邊的曾骁身上:“骁骁子坐到後面去,那麼多空位,幹嘛杵在門口啊。”
“遵命!小的趕緊閃人,不礙丁總的眼了。”曾骁立刻誇張地站直身體,作出小兵領命的姿态,然後一臉可憐地朝教室後方走去。
路過被戲稱為“丁總”的女生旁邊時,曾骁被她用手裡的筆在腰間報複似地戳了一下,終于繃不住笑出來,閃過第二次襲擊,做了個鬼臉便快步邁出她的攻擊範圍。
其他面試官沒有說話,面帶微笑地側臉看着他們打鬧。
隻有站在講台上的何安笑不出來。
何安從小就是一個标準的好學生,成績中等偏上,性格平和内斂,積極參加集體活動,但談起興趣或愛好,也說不出個子醜寅卯。
老師們提起他來,除了“挺好”,就是“不錯”;雖然和同學們的關系都不差,卻僅僅是止步于“不差”而已。
不過,應試教育階段的學校最喜歡的,恰恰是何安這樣面目模糊又标準聽話的好學生,把個性埋藏在統一的校服和發型之下,将想法淹沒在正确的答案和格式之中,為了自己的高考分數,也為了學校的成績單,努力、奮鬥。
所以一直以來,雖然何安偶爾地也會對那些校園裡多姿多彩的風雲人物産生一絲好奇,但更多的時候,還是心無雜念地順從慣性,按部就班地根據課程表的安排日複一日。
多年的付出終于獲得了回報,何安順利地考上了一所名牌大學的熱門專業,本以為終于可以過上老師們口中“上了大學想幹什麼就可以幹什麼”的美好生活,卻詫異地發現,這樣的生活,原來并不像他以為地那樣美好。
一進入大學,女生們的黑發被染得五顔六色,有人拉直、有人電卷,還有人剪了名字的古怪的劉海,素面朝天了十八年的臉上更是塗抹了各色的化妝品。男生們雖然沒有那麼多發揮空間,但也開始挖空心思在衣褲鞋襪中展示着自己與衆不同的品味。
除了外表上的改變,更讓何安難以适應的,還是生活中突然多出來的選擇和自由。
雖然學習依然重要,但課堂已經不再是校園生活絕對的重心,對于絕大部分大學生而言,反倒是在學業以外的活動上花費了更多的心思,無論是參加競賽、學生會、社團活動、社會實踐,抑或是談戀愛,琳琅滿目的可能性都向他們敞開了懷抱。
一夜之間,被壓抑了十八年的自我終于掙脫桎梏,如雨後春筍般在大學校園裡破土而出。在這樣一片野蠻生長的氛圍中,依然習慣于保持标準的何安,反而顯得格格不入了。
同宿舍的同學想參加戲劇社,何安跟着參加面試,落選了也并不覺得遺憾;另一個上課常常坐在一起的同學想加入學生會,何安跟着一起報名,入選了也并沒有感到高興;至于老師和輔導員偶爾提起,要盡早考慮好畢業後下一步的方向,何安更是覺得毫無頭緒。
現在的他,是一個什麼樣的人?
未來的他,想要成為一個什麼樣的人?
何安試圖思考,卻驚訝地發現,他雖然能駕輕就熟地解答試卷上的問題,面對這兩個看似簡單的題目,卻不知道該從何着手。
正當何安被腦海中紛亂的想法所困擾時,班長剛好在班級微信群裡發布了新生杯辯論賽的消息。
“我思故我在,我在故我辯。”
十個字的宣傳口号,後一半仿寫了笛卡爾的名言,前一半幹脆直接照搬了原話,隻能算是拙劣的模仿。
但落到心生彷徨的何安眼裡,卻像是發現了一盞指路明燈:都說真理越辯越明,或許,通過辯論,他也可以辨明自己的心聲和人生的方向呢?
抱着這個病急亂投醫的念頭,何安報名參加了阿拉伯語系辯論度的選拔。
再然後,懷着潦草落選後的不甘心,他作為工作人員看着其他新生的比賽,見識了辯論新手們各式各樣的失誤,不禁覺得,如果換成是他,好像可以說得更好。
于是,他的心裡居然有了加入校隊的想法,在副部長的推波助瀾之下,在何安回過神來之前,他就已經站在了416教室的講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