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後面楚懷生怎麼遇到危險重傷至此,她便以一句不清楚帶過,總不能說,是你激怒師姐讓她動手吧,後來什麼聽聞他深陷險境,出手相救,醒來便是如此模樣。
她說起謊來絲毫不見臉紅,跟楚懷生形成鮮明對比,後者認真傾聽,隻在不經意之處開口:“好友出手相救,可會受到連累,被那邪魔記恨,若是如此,倒是我的罪過。”
“師姐可是太上長老的女兒啊。”時雲隻當做是他在擔心:“微夷道君是如今仙門魁首,正道第一人,否則洛長老怎麼會為你出手相救。”
說到這,她忍不住想起臉上的疤痕,殘毒被洛流以丹藥祛除,後者又為她放血療傷,給她一味膏藥,說是塗抹後便可不留疤痕。
修真界不重容貌,但時雲喜歡被人在意。
我變漂亮了,師姐看到我的時候會不會開心?這樣想想,她笑意更加燦爛。
楚懷生回憶着微夷的名字,在養真殿好像有聽過,雲瀚仙宗最強之人,人人提起來都是敬仰萬分。
而她是好友的母親。
但她目前正在閉關,何況,那樣聲名在外之人,又如何會是腦海中那個如幽魂惡鬼的女子。
更重要的是,她為什麼會出現在他的識海中,難道說,她在倒打一耙?
楚懷生悚然一驚,有沒有可能,她全程都在說謊,故意那樣說引起他對好友的懷疑,裝出一副兩人關系匪淺的模樣,引誘他做出可能會令自己後悔終身之事。
可随園到底有什麼值得她惦念,這明明是好友的地盤。
楚懷生神情幾變:“對了,時雲,你知道随園的來曆?”
“不知道。”時雲回答得很快:“我也是跟在師姐身邊,才知道有這麼一塊地方。”
“是那位道君送給好友的禮物嗎?”他嘗試提出猜測。
時雲搖搖頭:“不太可能。道君有六虛山,沒必要外出再開辟一方洞府,師姐曾允許我翻閱随園書房中的典籍,一些布置明顯是人為痕迹,随園大概率曾經有人居住,可能是受過道君恩惠贈送,也可能……”
“隻是我的推測。”時雲忽而頓住,半響才道:“我懷疑,這裡和師姐的父親有關。”
“好友有父親?”楚懷生驚訝出聲。
“……”
時雲奇怪看他一眼:“師姐又不是石頭裡蹦出來的。”
“我隻是很難想象,那位道君會有道侶。”楚懷生艱難道。
時雲沉默後狠狠點頭:“是的,我也很難想象,事實上,整個仙宗恐怕都沒人聽說過,師姐父親的半點消息,以至于……”
以至于大家其實都懷疑,濯明不是微夷的孩子。
母女倆其實長得一點都不像,更重要的是,大家根本無法想象,到底是怎樣的人能讓微夷心動,乃至于願意不惜折損修為生下孩子。但這樣的好奇都止于心中,除了極少數長老,沒人敢直接去問,以微夷聲望,哪怕她指着一條狗說那是她的孩子,仙宗上下也會恭恭敬敬把它當祖宗對待。
當然,也有一部分弟子話本看多了,聯想到有了濯明後微夷修為進階飛速,偏孩子他爹身份不明,腦補出一場仙尊為情涉塵對方卻不幸隕落,道君自此大徹大悟;又或者對方身份特殊,正邪不兩立,道君忍痛大義滅親,從此一心道途,一副可歌可泣的愛情悲劇,不出意外被白鏡知知曉後,拎着劍把負責的執事長老削了一頓,以至于後者咬牙切齒把造謠的弟子狠狠修理一遍。
但不論如何,濯明的父親至今猶然是未解之謎,時間久了,大家也學會無視,總歸不論對方是什麼身份,她是微夷的女兒這件事無可動搖。
“但你不要把這件事與師姐說。”時雲說完又忍不住叮囑:“師姐對道君崇敬非常,她聽到這些流言,會很不開心。”
那是支撐着她的所有驕傲與信仰,是她奮力前進的力量。
“自然。”楚懷生想,他好像猜到一點好友可能的心結,若是耿耿于懷自己的身世,未嘗不是答案。
可若是殘忍一些,假如好友身世當真有異,那個女人,又意味着什麼?
楚懷生發覺自己進入某種進退兩難的局面,兩人若當真關系匪淺,那對好友來說,絕非是一件好事。
可正是如此,他更是不能放過,至少在他手中,他能保證那不會傷害到她。
楚懷生這邊為難之際,洛流望着閉目冥想的林瓊,不由焦急踱步。
業火燃起又滅,象征着執念焚燒殆盡,可在此之後,黑氣萦繞頭頂,代表着天魔的降臨。
洛流想不通一個不到二十歲的孩子怎麼能有這麼深的業障與妄念,他恨不得當即就出手拉出,又顧忌着對方氣息平穩,想着萬一成功了呢?
大劫亦是大緣啊。
洛流焦急之時,識海中,林瓊望着心魔重新凝聚的面容,耳畔聲音響起又沉落,而她站起身,邁開腳步,聲音堅定。
“我是濯明。”
這是世人眼中的身份,這是新世界聯系的開始,她不會抛棄,更不會迷茫。
“我是林瓊。”
前世的一切造就如今的我,走出火場不意味着抛去所有,因她肩負過往,腳步才會沉穩。
“我是我。”
他人的認知是虛妄,前世的經曆已逝去,外界如何喧嚷,世事如何變幻,我可以是林瓊,可以是濯明,但最終,我隻是“我”。
是無漏種子,一點靈明之真我。
水月鏡像破碎,周圍黑暗退卻,天光大亮,氣海之中,靈氣沸騰而動,煉精化氣,金液還丹,正是功成之象。
氣息變化同時,洛流面上露出喜意,可還沒松口氣,便察覺到對方氣息不穩。
林瓊猛然睜開眼,巨大的痛楚仿佛是從靈魂深處湧來,蔓延向四肢百骸,直讓她恨不得當場死去,來了結這場折磨,意識消失之前,她好像聽到洛流擔憂呼喊,看他擡手捏了個法訣,而後徹底沒了意識。
林瓊不知道自己昏迷了多久,等她醒來時,那周身仿佛被碾壓過的疼痛已經消散,入眼是陌生的房間,她的意識還有些模糊不清,卻被一道聲音奪去全部注意。
“醒了?”
林瓊轉頭看去,這一看便愣在原地。
對方,白衣白發,腰佩長劍,本人亦如同一把寶劍,僅僅站在那裡,就有沖天銳氣撲面而來,直将人眼睛刺得生疼,察覺到她的注視後,僅僅是一眼掃過來,便讓林瓊心髒狂跳,危險的本能不斷叫嚣。
而他下一句話開口,便讓她墜入冰窟。
“形與神不符……你到底多想不開,才要奪舍那個蠢貨的身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