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來好笑，楚懷生昏迷這段時間，林瓊想了很多。

想是否要繼續動手，想是否就此坦白，想以後該如何，最終被脖子上的疼痛喚回意識，意識到自己何其可笑。

都說濯明愚蠢，她才是傻子，人家眼巴巴要殺她，她還念着那點虛假的情誼。

她從桌邊站起，飛景落入手中，劍氣隐隐，吞吐飛雷之勢，如山嶽巍峨一步步走近楚懷生。

楚懷生瞳孔微縮，她提劍走來，脖子上還殘留着青紫痕迹，眼底宛若深潭。

劍尖挑起他的下巴，楚懷生面色陰沉，這種羞辱般的姿勢讓他偏開頭，語氣憤怒：“要殺要剮，你動手便是。”

“求我。”

林瓊目光幽深：“求我放過你，我就讓你離開。”

楚懷生目光微變：“濯明，你又在玩什麼把戲？”

“真心話。”林瓊抿唇，聲音複雜：“隻要你沖我低頭一次，我就放你自由，給你想要的一切。”

像我一樣，雪落泥沼，美玉破碎。

這樣我就不會在你身上寄托不該有的期待。

林瓊承認，在看到他眼中的怨恨時，在明知道此刻他的眼中，她的身份歸屬于濯明時，她居然在難過。

這很無理，可她又憑什麼要寬容大度？

鸠占鵲巢的罪人被戳破身份，等待她的是未知的判決，而唯一的心動之人心念念着要取她性命，命運一次次将她推到懸崖邊，看她大哭大笑如小醜。

真可笑啊，明明連自己都是漂萍無依，泥菩薩過河，自身難保，卻還高高在上想着拯救他人，何其傲慢，何其可笑！

她該扯着他一起毀滅，撕碎他的從容，踩斷他的驕傲，像濯明做過的那樣，然後按着他的頭，讓他親眼看看自己變成了怎樣醜陋的模樣。

讓他和自己一樣瘋掉，然後心安理得一起走入地獄。

她的眉眼彎起，嘴唇上挑，笑意在她那姣好的面容上浮現，卻像是稚子随意在紙上塗抹，毫無美感，反而透着可怖。

“求我啊。”

她俯身，那張有些猙獰的面容貼近楚懷生，聲音逐漸幽冷：“隻要你求我，你就能回到最初，你能變得輕松，再也不必受這般折辱。”

隻要你求我，我就可以心安理得殺了你。

像隔着茫茫時空，親手殺死那個狼狽的自己。

脖頸間的劍尖顫抖着，在皮膚上劃出一道血痕，楚懷生毫不懷疑，她隻要輕輕一抹，劍鋒就能輕易奪去他的性命。

應該說，沒人比他更明白飛景的銳利，因他親身經曆，如今曆曆在目。

“不可能。”

楚懷生閉上眼，聲音冷然：“你殺吧。”

“你不心動嗎？隻要微微點頭，你就可以擺脫如今的境地，像之前那樣，你想要的我都可以給你，你可以輕易擁有你以前所沒有的……”

不說這件事還好，一提到那個失憶之後自己，楚懷生由衷感到惡心，乃至于整個身體都微微顫抖起來，他猛然睜開眼睛，與他近在咫尺的面容相對，她似乎是在期待他的答案，琉璃眼眸絢爛流光，那雙眸子倒映着他，又仿佛借着他，去窺視另一道靈魂。

她果然瘋了。

曾經的濯明像是一團失控的烈火，肆意揮灑火焰來宣洩自己無力，此刻的她卻是焚燒殆盡的灰燼，哪怕勉力維持清醒，一轉身隻剩空無。

這短短幾日，她到底經曆了什麼？

楚懷生心中冒出這個想法，可轉瞬某種令他心驚的猜想浮現腦海，幾乎在那個念頭出現之時，身體已迅速做出反應。一隻手突然伸出抓住飛景将它從要害處移開，劍鋒割開血流如注，他卻像沒有直覺般，飛身撲向眼前之人。

林瓊一時未察，被他撲倒在地，肩膀被他用手肘按住，飛景脫手而出刹那，一身金丹威壓便運轉而出，正要喚劍而出刹那，卻聽到一聲斷續的疑問：“你真的…是濯明嗎？”

滿身殺意，刹那平息。

林瓊擡起眼，楚懷生與她隔着半個手臂的距離，他半身力氣壓在她的身上，上半身挺立着與她對視，那雙眼中有恨有怨，卻也有明月當空，浩蕩清明。

林瓊忽然很想笑，然後她真的笑開，她今日情緒實在不穩，可為何要在經曆巨變後保持鎮定？

她都快要死掉了，為什麼不能肆意妄為一些？

“楚懷生。”

她笑着，直笑得眼淚也要一起流出來：“你想好怎麼死了嗎？”

一開始，她的笑聲的确讓楚懷生措手不及，可這句話出口，他反而鎮定下來。

“奪舍濯明，你果然好大的膽子。”

“我以為你更該說一句，大恩大德，無以為報。”

畢竟，要不是她，楚懷生可能現在仍然被濯明折磨，乃至于徹底走入邪道，如何還能在她面前如此侃侃而談。

楚懷生面色扭曲，他聽懂了對方的話，可那句大恩大德無以為報，讓他憶起失憶時，以為她是好友的他，如此真心誠意說出承諾。

“我該感謝你讓我成為一個傻子，然後被你輕易哄騙，一無所知對着仇敵獻上真心，這就是你的惡趣味嗎？”

知曉眼前人不是濯明并不能改變他的惡感，在意識到變化之時追憶，那令他失憶的手筆想來是出于她的決定，她明明什麼都知道，她卻眼睜睜看着自己陷入其中。

“你比她更加令人厭惡。”

楚懷生咬牙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