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懷生離開不久,玉鸾閣中,林瓊手臂支撐着桌子,面露痛苦之色。
她終于明白白鏡知那一句,不想死得更快,就不要動用法力。
魂魄在發出哀鳴,林瓊第一次清楚意識着,這不是她的身體。
性命雙修是修行要義,築基期打磨的不僅是肉身筋骨,更是借助靈氣洗滌滋養魂魄,使其能夠控制肉身。
濯明這具身體已經擁有金丹的強度,可屬于林瓊的魂魄卻并沒有經曆這一積累。就像剛出生的嬰兒穿着十幾斤的铠甲行走,這份壓力足夠将人壓垮,偏偏她又無法脫去這身負累,隻能任憑魂魄消磨。
“這算是我占了你身體的報應嗎?”林瓊扶着桌子半響,才從撕扯般的痛意中回歸,自嘲一笑。
沒有回答,整個屋中靜悄悄,隻有她略微沉重的呼吸回蕩,良久化作一聲輕呵。
*
柳柔來得比林瓊想象中更快,那時她正坐在樹下,對着那樹紅梅陷入思索。直到玉佩搖晃聲喚醒意識,一擡頭發現柳柔站在原地,用一種格外興味的目光打量着她。
好,看這個眼神,白鏡知把奪舍之事告訴她了。
“我還是想不通,有這個能力,你為什麼要奪舍濯明。”
柳柔走近她,語氣感慨:“若不是掌門點出,我也差點被你騙過去,想着她終于有所進益。”
“不過是潛意識中,你在期待她能變得更好,便輕易接受改變。”林瓊語氣平靜。
柳柔聽聞此語,認真想想當真如此,面上笑意越深:“果然,掌門欣賞你不是意外。直言吧,你要見我,總不是聽我廢話一通。”
一下子被搶走主動權,林瓊也不懊惱,繼續道:“你覺得時雲适合去哪裡?”
“……”
柳柔沒說話,倒不是因為她沒聽懂,恰恰是因為明白她話外之意,才感到愕然。
“我以為你至少該擔心些自己的下場,而不是操心别人的歸處。”
“我這不是做着嗎,萬一她突然修行有成,能把我從道君手裡救出來,那不是赢大發了。”
柳柔想不通這種時候她還能有閑心開玩笑,顯然比起痛哭流涕,這樣的風骨更引她注目。
她換了個姿勢,與林瓊一樣坐下:“擱在我以前,時雲這種行為已經稱得上背叛,對于叛徒,我隻會賜給他們死亡。”
林瓊明知道時雲為了她洩露柳柔計劃,卻還是在關系未來安置的事情上找上柳柔,如何不值得玩味。
林瓊聞言,慢吞吞道:“你以前是做什麼的,我聽說你進入仙門時,已經超過最适合修行的年歲。”
“中元當夜,微夷道君出現在我面前,問我願取富貴還是長生。那年我四十三,加九錫,假節钺,劍履上殿,入朝不趨,贊拜不名,離篡位登基一步之遙。”柳柔談起過去,平淡地像是在說陌生人,對她來說,那的确恍如隔世。
林瓊微微瞪大眼睛,轉而又放松下來:“你真厲害。”
柳柔似笑非笑看她一眼,林瓊面不改色道:“但這不是你死我活的權謀場,你沒必要趕盡殺絕。”
你笑她不懂權謀,她笑你不懂人心。
“她今日能為情義背叛于你,來日自然能為情義臣服于你。在知曉欲望弱點的情況下,師姐想拿捏住一個人,豈非是手到擒來?”
她笑吟吟反問,眼中清光璨璨,明明坐在那裡,脊背猶然挺直。
柳柔心中越發可惜。
“你母親……應該說是微夷道君,她說過類似的話。在我要将一個與我争奪法寶的弟子殺死時,她告訴我,唯大道之争,可不死不休,然縱是大道,亦不足為之。”
執着于道反而無法成道,追求趕盡殺絕會讓自己失去退路,反者道之動,弱者道之用,那是每一位修士入道都要誦讀的經典,卻不見幾人能身體力行。
“你告訴我背後之人是誰,我會勸道君放你一馬。”
良久沉默後,柳柔終于道。
林瓊卻像是并不意外一般笑笑:“我終于聽到你們的真實想法,但很可惜,我沒有答案。”
白鏡知的态度太過縱容,哪怕是存着私怨,他也該問一句自己是誰,可是沒有,這對師徒見到她的第一時間,感慨的都是,她為什麼要奪舍濯明。
濯明有什麼特殊,她是微夷的女兒,微夷是如今正道之首,正邪兩道備受關注,但凡有點腦子都明白,奪舍她的女兒,百分之百會被發現。
可是明知道會被發現,仍然有人铤而走險做出這種事,就格外可疑。
而白鏡知既然能辨認她魂魄孱弱,便該明白她本人并沒有能力壓制住濯明,唯一的答案,就是有人相助,到這一步,白鏡知的放任,便更像是一種試探。
試探幕後之人到底想借她的手做什麼。
林瓊攤開手,雪花落在掌心微涼:“我也期待着有個幕後之人讓我交待,可我拿不出來,其實我更疑惑,你們為什麼不直接搜魂,這應該很容易得到答案。”
“有傷天和。”柳柔随口回答道。
林瓊呵呵一笑:“下傀儡咒就不傷人和?”
柳柔看她一眼:“诶呀呀,我真是越看你越喜歡了。”
“免了,讓我死得明白就是最好的禮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