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實說,林瓊還想跟黃衡再掰扯一下,但她的身體不允許她再猶豫,她能做到的僅僅是撐着面上的從容走出青雲宗,然後找塊大石頭讓自己坐下。
她怕繼續下去自己會露出狼狽的模樣。
看别人在地上打滾很有趣,換成自己就一點都不好玩。
她抱着膝蓋,頭枕在兩臂間,感受着魂魄撕扯般的痛感,有人說蜷縮着身體是模拟人在子宮中的姿勢,這會讓人生出安全感。
安全于否林瓊不知道,她隻是确定這樣對自己來說足夠安心,不用擔心會被人看到自己面目猙獰的模樣。
總歸今天晚上這回事,青雲宗弟子是沒瞎逛的可能,楚懷生悶頭走着,心情不好也不會顧忌到她,那對她來說,此刻風清月朗,獨屬于她的空間。
她想扯開些笑容來表達喜悅,又疼到麻木做不到,索性什麼也不做,讓思緒放空,随風飄蕩,好像魂魄也随之飄散。
楚懷生順着來路找去。
黃衡不會蠢到對微夷的女兒動手,飛景劍在她手中,以她金丹修為,青雲宗沒有人是她的對手,她又不是三歲小孩,自己願意去哪裡就去哪裡,而這個時候,他更應該趁機遠離她……楚懷生在心中做了許多猜想,每一種都足夠他停下腳步,向着更遠處夜幕奔去,可他的腳步依舊堅定踏上尋找之路。
他在半山找到将自己縮成一團的林瓊,天高月遠,映襯得她分外嬌小,好像他一伸手就能抱在懷裡。
楚懷生為這個念頭驚住,他搖搖頭,邁步準備走過去。
“别過來。”
一道沉悶的聲音從不遠處傳來,林瓊從膝蓋中擡起頭,有些意外他的出現,隻口上依舊尖銳:“否則我殺了你。”
那聲音輕飄飄的,并沒有什麼威脅力,楚懷生一頓,腳步不停,刹那有劍氣從林瓊方向飛來,方向正是他的胸口。
楚懷生盡力一躲,劍氣擦身而過,在胳膊外側割開一道血痕,刹那将衣袖染成血紅。
“!”
她不是在開玩笑。
楚懷生看向傷處,這場景讓他不可避免回憶起濯明的手段,她同樣用飛景擊碎他的金丹,隻是那一次,萦繞心頭是憤怒與絕望,但此刻,那心情似有變化。
若真要細說,那該是點不明所以的委屈。
明明在不久之前,你還擋在我的面前,為我拔劍面對遠勝于她的高手,一轉眼劍鋒相對,不假辭色,好像剛才的回護,都是他自作多情。
都是他自作多情。
楚懷生用手按住傷口,隻微微用力,便有鮮血汩汩流出,将另一隻手染得血紅,疼痛卻讓他同樣變得清醒。
你在幻想什麼,你在期待什麼?
不論是血脈相連的親人,還是多年相處的手足都可以為了各自利益将你舍棄,人與人之間并無真心,你卻妄圖從一個沒有根源的“善意”中汲取可能。
就如蘇逸興所說,這不過是她又一場遊戲,看他為之癡狂失态,以之取樂。
楚懷生疲倦收回目光,聲音冷淡:“哈,是我多管閑事。”
他轉身離去,腳步聲在遼闊的天野間分外清晰,林瓊看着他的背影,緩緩閉上眼,将頭顱和沉郁一并埋下。
你看,多好騙的笨蛋,隻要你表露出一點刺芒,他就會知趣退下。
楚懷生可憐,但他并不卑微,他不會喜歡上傷害過他的人,他更不可能對着明晃晃的厭惡再眼巴巴迎上來。他的愛恨如此徹底,喜歡時言聽計從,恨時也能輕易推向深淵,就像他在黃衡面前上眼藥,他其實懂得如何周旋,但他總是天真認為,可以你好我好大家好
不到黃河不死心,但好在,撞了南牆會回頭,不算傻得徹底。
這樣就好,林瓊想,至少不會受欺負,有了這次的教訓,想必以後,他會吸取教訓,行事更加謹慎。
林瓊覺得自己像個老媽子,這裡操心那裡考慮,偏對方還是個叛逆的孩子,對她哪哪看不順眼。
這沒什麼不好,他要是喜歡上一個将死之人,那才是你的罪過,林瓊忽略酸澀的眼眶,認真說服自己。
她一點都沒有不甘心。
一點都沒有。
夜晚的風不知何時停止嬉笑,林瓊忽來某種靈感,她猛然擡頭,一道本該遠走的身影,此刻正袖手靜立身前。
“楚懷生?” 林瓊面色怔愣,語氣愕然:“你不是走了嗎?”
楚懷生定定凝視着她,這個角度,能讓他辨認出她微紅的眼眶。
楚懷生的确已經轉身離開,被那樣對待,他何必再繼續自取其辱,隻是在遠去之際,他福至心靈回頭一眼,她蜷縮着像塊石頭,悲傷彌漫身側。
突然就想起來,小時候他也會抱着膝蓋偷偷哭泣,在想父母的時候。
可是她會哭嗎?
楚懷生眼前浮現她癫狂的笑意,她舉劍在脖頸,她從容自若威脅,無數畫面在腦海中重組,落處卻是随園那夜,她仰頭望月,孑然孤影,仿佛輕輕一碰,就會散掉。
重新回頭,收斂氣息,他站在她的面前,許久都沒有開口,直到她的目光與他對視,如溺死的生靈瞥見一縷稻草,驚喜之後是更大的無望。
“我在多管閑事。”
楚懷生終于出聲,迷茫和話語一同編入夜風,直吹得人頭腦發昏,讓他不知所雲: “可我不管不顧的話,與他們并無區别。”
無論她想做什麼,從實質上講,她将自己從地獄中救出來,讓他從愚弄中清醒,護他在生死一線,于他有大恩。
恩仇不可混同,縱是深仇,不可忘恩。
林瓊決定收回剛才的話。
眼前人就是個大傻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