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為什麼那麼想哭呢,她低下頭,緊緊靠住膝蓋,壓住聲音,畢竟,眼前之人并沒有親近到讓她可以暴露狼狽,她依舊是飛雪無處。
隻是再低聲的抽泣,于金丹神識之下無可躲藏,楚懷生頓了頓,略微伸出手便被她發覺。
“别碰我,讓我惡心。”
你看,她總是知曉怎麼讓他憤怒。
楚懷生收回手指,林瓊不知何時重新擡頭,眼眶猶紅,鋪滿冷冽的瞳眸,剛才的軟弱仿佛隻是幻象,而她依舊輕蔑。
“……”
楚懷生深吸口氣,猛然伸手點在她的後腦。
他怕繼續讓她說下去,會忍不住甩袖離開。
攬住昏迷過去的身體,楚懷生手臂僵硬,半響後,才認命把人抱起。
月色朦胧,懷中人比想象中更輕,楚懷生以為自己會厭惡與這個身體接觸,他的心情卻比想象中平靜。
*
林瓊在客房中醒來,屋室幹淨整潔,約莫是某家客棧,她回憶一番昨夜發生的事,捂着臉滿是懊惱。
這到底是算什麼回事!
她對蘇逸興釣魚執法,想摸一摸青雲宗到底什麼境況,結果被楚懷生聽到,後者非要較真去向青雲宗掌門問個究竟,打起來的結果是她不得不出手阻攔。
最後事情解決,她也快挂掉,躲起來捱過反噬,楚懷生去而複返,在聽到那樣的話後沒一劍把她捅死還帶回來安置,林瓊沒有喜悅,她隻有濃重的不安。
她從屋中起身,發覺飛景劍還安然在床邊,擡手一道流光收起,便匆匆朝着櫃台走去。
“你見過和我在一起的人嗎?”
林瓊向掌櫃描繪了下楚懷生的形貌,她在期待對方告訴她已經離開,因為這意味着楚懷生隻是為了報恩,離開之後,恩怨兩消。
我甯願失去你的消息,也比你停留在原地來得安心。
“……你說那個人嗎,不正在那邊嗎?”胖胖的掌櫃思考片刻,指着大堂東北角落靠窗位置,林瓊順着望去,挺直的背影恰是最不願得見之人。
楚懷生恰巧回頭,遙遙與她對視,林瓊望着他,那目光平靜至極,浪濤被撫平,愛和恨都不見波紋。
林瓊突然揚眉還以笑意,神秘莫測的,仿佛看透一切的,又帶着興味的笑容。
那笑容讓楚懷生皺眉,一眨眼林瓊已經在他對面坐下,手背支着下巴,一副好奇模樣:“你為什麼不對我道歉。”
“?”
楚懷生被她這話打得一懵:“你又在說什麼瘋話?”
“不經過我的允許對我動手動腳,不該道歉嗎?”林瓊似乎不解。
楚懷生放在桌上的拳頭微微攥緊,覺得昨晚的自己真是被風吹壞了腦子:“是了,我昨晚最大的錯,就是沒一劍把你砍死。”
林瓊聽到這話,笑得更歡:“诶呀呀,不要這麼否認自己的心情嘛,沒動手,當然是有原因的。”
她按住楚懷生那隻蠢蠢欲動的手,手指還能觸碰到手背凹凸不平的疤痕,那是濯明用鞭子留下的,雪在裡面腐爛,沙礫在裡面安居,時間尚不足以将之撫平,或許永遠不會撫平。
在林瓊手指搭上時,楚懷生就要抽回,但那隻手卻像是鐵鑄一般,将他的動作死死按住,而她同樣站起身,隔着桌子俯身逼壓而來:“楚懷生,在抱着我離開的時候,你在想什麼?”
“想你怎麼還不死。”楚懷生反唇相譏道:“想我怎麼讓你生不如死。”
“撒謊。”
林瓊還是笑着,另一隻手不安分要去觸碰他的臉頰,被楚懷生先一步抓住,而她趁勢握緊他的手腕,掌心被疤痕咯得生疼。
“你可以騙我,總不能騙自己。”
“騙自己毫不在意。”
“騙自己不曾心軟,不曾猶豫。”
察覺到掌下皮膚緊繃住,林瓊笑意幽微,掩下眼底點點哀傷,出口的話銳利如刀,身體更貼近幾分:“楚懷生,你看着我,看看這張臉……”
這張曾經将你百般折磨的面容,這雙曾在你身上留下無數傷痕的手,這具助纣為虐的身體。
“……你在觸碰時,不覺得惡心嗎?”
你是懷着怎樣的心情,抱着仇人的軀殼,走過夜與月。
楚懷生胸膛劇烈起伏着,憤怒讓他的身體顫抖着,那尖利的話語幾乎把他所有的僥幸都扒開,讓他赤裸裸面對自己最隐秘的心情,他恨不得當場逃離,又被她最後一句話死死紮在原地。
“楚懷生,不會真的對我動心了吧?”
喜歡上一個哄騙你,愚弄你,看你掙紮彷徨,自己卻冷眼旁觀,乃至于拍手稱快的家夥,喜歡到可以忽略這身肮髒醜陋的皮囊。
恍如一盆涼水當頭澆下,直讓他整個人定在原地,那雙灰墨色的眼中的光芒消失,黑暗将一切情緒吞噬,隻留下空洞的軀體和跳動的心髒。
那變化太過突然,沉默像死水般在兩個人之間回蕩,大廳喧嘩嘈雜,唯有他們之間,是令人心悸的死寂。
直到一聲輕呵落下,楚懷生擡起眼,聲音輕飄飄地砸在林瓊心頭。
“是啊,我下賤。”
林瓊表情空白,手中力度松下。楚懷生已經從桌前站起,長凳在地上摩擦着發出吱呀一聲,他轉身離開,穿過喧嘩的人流,頭也不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