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她援手,看她心動,看她故意刺激,看她半載相陪,看她一邊哭到不能自已,一邊親自寫下讓他将我忘卻的遺言,臨到終局念念不忘,卻隻敢用目光送他遠去,一句挽留都不曾言表。
羨慕,還是嫉妒?或許更多是一種荒涼,就像她坐在桌前,展開留給她的信件,即便曾經對她恨之入骨,卻也在觸碰到紙張時,油然而生荒謬。
你以為這樣我就會原諒你嗎?我不需要你告訴我怎麼去分辨他人的真心,更讨厭你高高在上的評價我是個孤獨的孩子,替我指出那些人對我的關心在意,更不明白,你是懷着怎樣的心情,說楚懷生其實是個大笨蛋,隻要你真心對他好,他會原諒你,甚至可能喜歡上你。
那一刻,濯明甚至在嫉妒楚懷生。
“我不會告訴你她是誰,沒有人會告訴你她是誰。憑什麼我們之間,你可以痛痛快快忘記全部,開啟新的生活。”
濯明停在他不遠處,冰冷的聲音散在風中,像無形的利刃切割:“遺忘是她送你的禮物,我偏要将它變成懲罰。”
“忘記你曾得到怎樣一份深重的愛,忘記這個世界上,曾有人何其絕望愛着你。”
*
楚懷生失魂落魄回來。
“濯明說我忘記一個人。”他擡頭,嗓音嘶啞,眼眶微紅:“您知道那是誰嗎?”
謝玉冰思索後搖頭,索性把沉溺溫柔鄉的某位風流公子叫回來。
關疏月知道原因後扭頭就想跑,不是,你們仙宗做事這麼不幹淨的嗎,怎麼這種隐患都能留下。
跑是跑不掉,關疏月蹲在他面前,看自家徒弟像是抽掉了魂魄,歎口氣:“已經遺忘的事,何必追根究底,而且濯明那女人是什麼好東西,她說什麼你就信了。”
“是它先放不下的。”楚懷生顫抖着手,指指自己的心口:“師父,我有判斷的能力,您隻需要告訴我,我丢失的記憶中,發生了什麼。”
“一、你師父我也是半路抓壯丁的,不清楚具體糾葛。二、這是她的遺願,動手的不是我,我隻是負責照顧你。三、你的記憶已經抹去,大羅金仙也沒辦法修複。”
關疏月掰着手指頭數着,隻換來他一句:“是她拜托師父救走我的嗎?”
“……是我慧眼識珠。”關疏月果斷改口。
楚懷生神色越發低沉,關疏月可是知道他那個固執性格,恨恨道:“誰又撺掇你去見那個女人的,别讓我知道,知道了我弄死他。”
“我讓他去的。”
謝玉冰看他一眼。
關疏月果斷變臉:“老大這麼做一定有您的道理。”
謝玉冰:“……我不知道還有這番糾葛。本來以為心結在濯明,殺了便能一了百了。”
“問題是心結不在這裡。我哪裡想過他還有印象,老大你有什麼辦法嗎?”
“感情的事,你确定要問我?”謝玉冰抱着劍,冷淡道。
關疏月當即閉嘴,差點忘了自家老大家裡那攤子爛事,直接弄死是她唯一能夠給出的答案。
關疏月搖頭歎氣着,反倒是楚懷生先一步起身,身形搖搖欲墜,隻目光恢複清明:“抱歉,我讓師父為難,您說得對,過去的事不該留戀。”
這話說得你要是沒剛才要死要活還有說服力。
關疏月和謝玉冰同時轉頭,一副不信任模樣,可楚懷生隻是站在那裡,斂眉抿唇,氣質悠遠,灰墨色的眼眸像是打磨剔透的寶石,被水浸潤過分外清亮。
“我能處理好這件事,請師父相信我。”
楚懷生又重複道。
關疏月定定望着他,突然上前一巴掌拍在楚懷生肩膀上,不客氣道:“屁!你什麼脾氣我能不曉得,但凡這麼容易想通還落到這一步。跟我耍心眼子,當你師父幾百年白活的。”
楚懷生被他拍得踉跄,抿唇更深:“堵不如疏。”
“我知道你鬼靈精有決斷,但我還是那句話,我是真的不知道。”關疏月束手在前。
“我不會告訴你她是誰,沒有人會告訴你她是誰。遺忘是她送你的禮物,我偏要将它變成懲罰。”
腦中回憶起她的話,一句句如此貼切,楚懷生垂眸,隻是道:“她還活着嗎?”
關疏月不說話了。
于是他明白答案。
線索在腦海中拼湊集合,一個死去的愛人,執意在死後将屬于自己的記憶抹去,楚懷生摸着心口,悲與苦糾纏不休,醞釀出一種叫做恨的情緒。
“多麼傲慢。”
他輕輕出口,字字染恨,關疏月聽得心尖一顫,卻看着他的徒弟視線投向遠處,空洞洞落在虛空中。
“您不覺得她很傲慢嗎?傲慢地替我做出決定,以為我着想的名義,她要把這份感情随着自己一并帶走,可我呢,她考慮過我的感受嗎!”
再沒有這樣糟糕的體驗,你知道有這樣一個人,你曾與她兩情相悅,兩心相通,可你的記憶中找不到半分關于她的痕迹,把每一寸血肉都翻開來找不到,可你的身體還記得,因她而痛,因她而苦,但你辨不清緣由,更找不到解脫的方法。
她像影子一樣與你永不分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