菅原發燒了。
及川花了點時間說服菅原放棄開車回家,交換條件是不去醫院。
“家裡有退燒藥,吃完睡一覺就好了。”菅原陳述理由後又小小聲地補充道,“……就是不知道有沒有過期。”
“無論如何,菅原君今晚都先把攝影集的事情放下,回去好好休息。”
他叫來了一輛計程車,把不太聽話的病人塞進後座。菅原向司機報出住址,接着揮手和及川道别。
而後在及川撐着車門擠進來時露出困惑的表情。
“得有人監督菅原君。”及川義正辭嚴,“你不想打樣送到社裡時,人卻在家裡躺着吧?”
“……我也可以讓同事轉寄到家裡。”
及川不理會他的狡辯,對着駕駛座道:“麻煩開到他剛才說的地址。”
也許是身體坐到車内松懈了些,菅原的大腦很快昏沉起來,甚至不記得自己是怎麼走到公寓門口,又是怎麼打開它的。
及川進門後問了藥箱的位置,菅原伸手指了電視櫃的方向,之後便被催促着回了房間。
櫃子上放了個木制的旋轉相框,半新不舊,框了張拍立得廢片。
及川打開抽屜翻找退燒藥,看到了菅原收藏的CD、最近讀的書和漫畫單行本,還有填了一半的填字遊戲和封在保鮮袋裡沒吃完的零食——
都是他之前沒有機會接觸到的,關于菅原的生活切片,相當鮮活。
藥箱出現在了櫃子最下層的抽屜裡,及川挑了款藥效比較溫和的藥物,有效期堪堪還剩兩個月。他想想還是有點不放心,從盒子裡展開說明書仔細閱讀起來。
正讀到一半,房間裡傳來了一聲悶響,及川趕緊起身去查看。
發着燒的病人坐在床上,腿上橫着被子,正在和自己的毛衣搏鬥。
及川将手裡的藥盒放下,把那顆缺氧的腦袋從纏繞的衣服中解救出來,接着将還帶體溫的毛衣披到菅原的肩膀上。
菅原擡頭看他,一頭灰發亂糟糟地豎着,像春天時澆多了水而爆盆的貓草。
及川把退燒藥從包裝裡拆出來,和滾落在地上的小瓶裝水一起塞給他:“手。”
見他盯着手心的藥片不動,及川無奈道:“沒過期。”
“真的沒過期啊……”
看着菅原乖乖把藥吃完躺下,及川幫他蓋好被子:“趕緊睡覺。”
他轉身想去關房間的燈,衣角卻被輕輕扯了一下。
外套駝絨的質地不似風衣那麼垂順柔滑了無痕迹,及川回頭時,菅原已經松開了手。
“……抱歉啊及川君,大概是我……燒昏了頭。”
他含糊而局促地解釋着,句尾的語調沉了下去,墜在了暖黃的燈光裡。
時間仿佛就在這裡暫停了數秒,才又開始流動。及川重新幫菅原把被子掖好,走到門口:
“我去幫菅原君把藥箱裡的藥整理一下。”
沒有聽到菅原的回應,他按動開關,關上了燈。
藥箱确實該好好整理了。及川把過期和臨期的藥物都挑了出來,數量之多讓人疑惑這個箱子上一次被打開是什麼時候——某種程度上來說也是件好事。
想着還是得給菅原留一張藥的清單,他又開始翻找起筆和紙。藥箱下壓了個半透明的小密封箱,裡面疊着像是便簽紙的東西,及川便把鎖扣打開了。
躍入眼簾的不是他要找的便簽紙,而是一張張拍立得的成片。
每一張相紙的邊緣都标記了拍攝的時間,照片的内容也相當豐富。可以看出拍攝者并不在作品中掩藏自己,從商店櫥窗裡俏皮的招手玩偶,到灰藍相接的天和海,每一張都能讓人想象到拍攝者當時的模樣和心情。
而每年的某個固定的日期,拍立得都記錄下了相同的街景,在同樣的位置和角度。
拍攝日期最早的有兩張,一張是空白的廢片,另外一張在黑色的天幕裡有星星點點的亮光。及川知道,那是尚未完全墜入人間的煙花。
因為寫明的時間對于他來說同樣頗具意義——次日他便前往阿根廷,開啟了職業道路的全新探索。
而那天,他和菅原一起度過了學生時代最後一次青葉祭。
斜着放置的密封箱蓋子啪嗒一下落了下來,及川被這個不大的聲響猛然喚醒。他從漫無邊際的回憶之中回過神來,逃也似地将拍立得放回原處,蓋好蓋子搭上鎖扣。做好這些他擡起頭,再次看到了那個櫃子上的旋轉相框。
與密封箱裡的廢片不同,這張相框裡的拍立得沒有任何标注,隻是墊了一張橙色的、有幾道折痕的歐雅紙襯底。
他突然有了一個答案,關于那片空白之中未顯出的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