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沒法忘記張莎跟我分手時送過我的禮物——那是塊我碰觸後就破碎消散的怪異石頭。
我偶爾還是會想起它,我不明白它是什麼東西,但我總是下意識覺得它讓我産生了某種變化。
我開始莫名其妙喜歡聞泥土的味道,原本嗆人的灰塵現在會讓我感覺很親切,我甚至喜歡手摁在地面土壤上面的觸感,這讓我這些天都非常困擾。
生活繼續,我像以前一樣上學放學、吃飯睡覺。
轉眼間也就到了月底。
才十來天,先前一年多裡養成的慣性總是讓我做出一些在現在看來沒有意義的行為,我還是會突然失落,但也不得不适應。
這天晚上是本月最後一天,我像往常一樣很晚才吃力地寫完作業,時間已經接近十二點,我準備脫衣服睡覺。
沒有月色,小小的窗戶外漆黑一片,我抱着日記本躺到床上,用手撫摸它已經開始變舊的封面。
我真的就發了幾秒的呆,但從發呆裡驚醒的時候我發現自己聽不到任何聲音了,周圍灰蒙蒙一片沒有任何色彩,一扇厚重的石門不知什麼時候就突兀地出現在我家裡,可我連它什麼時候出現都沒意識到。
我吓了一跳,大聲叫喊着爸爸媽媽,但我的嘴發不出任何聲音,我周圍一切東西仿佛都随着時光而凝固了,灰蒙蒙,我慌慌張張跳下床穿鞋子,挪動鞋子所費的力量比平常要多。
我想要去找我爸和我媽,可我發現我遠離那扇詭異的石門時空氣就仿佛變得粘稠,簡直像是在膠水中遊泳,連伸手去握着門把手都好像要耗費莫大的力量。
我慌張地往回退,我拿不準如果執意遠離那扇門,我自己會不會也像其他東西一樣凝固在這片灰蒙蒙的顔色裡,再也不能動。
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在做夢,但這石門真的吓到我了,我知道它在等待我走進去,可我不敢這麼做。
我沒有選擇的餘地,空氣裡粘滞的感覺讓我很難受,我焦躁地躲在石門邊,我離它足夠近,能看到石門上薄膜所顯示出那片黑夜中的寂靜樹林。
我是在做夢嗎?
我心慌意亂,最後還是大着膽子走進了石門,在跨過石門的一瞬間,我皮膚所感受到了完全不同的溫度,身後的石門悄然合攏并消失在空氣中。
時間恢複了流動,身後河水嘩嘩流淌,大晚上,我到了河邊一片滿地落葉的小樹林裡。
夜很黑,我什麼都看不見,我不敢在漆黑的樹林裡亂走,強忍着恐懼縮到一棵樹底下,聚攏披霜的枯葉把自己半埋起來,抵擋夜間的冷風。
閉眼睛蜷縮着,夜裡任何聲音都讓我心驚肉跳,我沒有任何想法,隻是在樹葉裡頭哆嗦着,不敢發出聲音,好在泥土的氣息安撫着我,讓我慢慢鎮定下來。
這一夜格外漫長,早上的太陽升起來的時候我幾乎被凍僵了,花好大勁才顫顫悠悠爬起身。
我分辨不出來周圍的都是什麼樹,披白霜的橘紅色落葉在樹林裡堆了厚厚一層,在我腳下發出咯吱咯吱的響聲,林地不遠處一座座有茅草屋頂的石頭小屋依稀可見,像是個村莊。
如果這是夢,可真是個光怪陸離的夢。
因為我在另一棵樹上看到了一隻鳥,它叽叽喳喳叫幾聲,拍打着四個翅膀飛走了。
我揉了自己的眼睛,不确定自己是不是看到了幻覺。
盡量讓自己鎮定,我小心翼翼地沿着看到的蜿蜒小路走近村莊。
眼前的村子被綠樹和遠處的群山環繞着,無論外圍低矮的石牆還是越過石牆看到的房屋都原始又落後,很難想象竟然還有人住在茅草鋪蓋屋頂的房子裡。
而且那些房子真的非常低矮,以我的估算,多數斜屋頂的房子最高處都不到兩米,許多房子的牆甚至不夠一米高,我跑兩步都能爬上屋頂。
村子裡的狗最先發現了我,它小跑幾步站在村口歪腦袋看我,我被那條髒兮兮的長毛大狗吓得不敢亂動。
很快,村裡的村民也發現了我,他們的毛發蓬亂,長相非常怪異,如果不是他們身上樣式極為簡陋的衣服,我甚至懷疑他們是不是人類。
他們的衣服幾乎就是麻繩縫合的布片,見到我以後他們對着我指指點點,嘴裡說得完全是我聽不懂的話,我試着喊話跟他們溝通,還用了我蹩腳的英語,但都是雞同鴨講。
他們不是我所熟悉的中國人,跟電視裡的外國人也全都不一樣,我想不出自己到底到了什麼樣的地方。
村子裡的人看我更多的是好奇,他們像是從未見過我這樣裝束的人,沖我說話見我聽不懂也沒什麼出格的舉動,我本能地盡量離他們有一段距離,這樣就算他們圖謀不軌,我也能拔腿就跑。
我高估了自己,我根本沒膽量離開這個小村子去外面的野地裡遊蕩,我就這麼漫無目的在村子旁邊逛了一整天,什麼吃的都沒找到,直到天越來越黑,河對岸林子深處傳來野獸的怪叫聲才吓得我慌不擇路跑進村子裡。
天氣很冷,我肚子也餓了,不敢再出村莊,隻能大着膽子去求助那些在我眼中跟野人沒太大區别的村民。
我的樣子跟他們很不一樣,所以那些人很警惕盯着我,有的人甚至拿着農具躍躍欲試想要攻擊我,吓得我渾身發抖。
我比較幸運,有個家裡有兩個小孩的男人好心收留了我,看我又冷又餓在冷風裡哆哆嗦嗦,借我一塊破爛但厚實的舊毯子讓我裹着禦寒,給我東西吃,還允許我住在他家房子邊已經半廢棄的谷倉。
那是一碗像土豆似的食物,酸澀粗糙難以下咽,但它是熱的,我跟喝藥一樣皺着眉頭閉眼把它吃下去,把髒兮兮的木碗還給那個給我端食物的小孩子。
至于這個半廢棄的谷倉——它很小,大概一米多高,直徑兩米不到,隻有三面石頭和木片阻擋的牆還算堅固,歪扭的木栅欄門搖搖欲墜隻要稍微用力就能扯下來,木棍和茅草屋頂已經多半朽壞,可以說是四處漏風。
漏風是漏風,但總比在外頭要好,我晚上就裹着那條舊毯子縮在谷倉裡哆哆嗦嗦入睡,身邊有石塊還有泥土讓本來心神不甯的我感到些許安心。
我期盼着那扇門出現,期盼它帶我離開這個可怕的地方,送我回家,可早晨被寒風吹醒的時候我不得不接受現實,我不在夢裡,而且也回不了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