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個村子生活了這麼多天,我自己已經臭烘烘沒法見人了。
我家裡沒有浴室,我從暖水瓶裡倒水進盆裡擦洗的時候非常滿足,我堅持下來了,活着回來,而且看起來還不賴。
我手上的繭子和水泡不太嚴重,我腳上有的疤痕已經愈合,不過也有的傷口已經有發炎感染的症狀,這些傷口必須要好好處理,還有我已經蓋住眉毛的蓬亂頭發,也必須處理。
其實我也想叫醒爸爸媽媽,讓他們看大難不死的我,見證我的勇敢還有頑強,但他們恐怕很難相信這一切吧?
哪怕我一身的傷疤還有手上的繭子做不了假,哪怕我腦袋上蓬亂的頭發做不了假,他們估計也還是不相信……
我就這樣小心翼翼擦洗了身體,從家裡的小鞋盒裡找到酒精和棉棒給自己的傷口消過毒,然後吃了顆消炎藥,從櫃子裡找出我爸往常每月給我理發的推子,蹲在家門外的寒風裡摸黑給自己推了個狗啃似的大光頭。
我沒法留着頭發,我頭上全是臭蟲,我不想把它們帶回家。
脫下來的衣服跟毯子也被我妥善地塞在塑料袋裡,我在廚房的竈台裡生起火,大鋁鍋倒進半鍋水,沸騰以後那些衣服被分批煮了進去。
門窗都是打開的,否則味道真的能讓人吐出來,不過該死的寄生蟲應該清理到差不多,我才終于松一口氣。
我爸媽他們白天工作非常辛苦,連午休沒有,所以晚上睡得很沉,這樣也好,免去了我解釋跟掩飾的麻煩。
我其實已經很累了,不過煮過的衣物和毯子我還是又在盆裡洗了一遍,我把它們都晾在寒風裡的晾衣繩上,看它們一條條凍得硬邦邦才滿意地進家門稍作收拾,舒舒服服躺回被窩閉上眼睛。
多少天,我甚至已經開始适應漏風舊谷倉的寒冷還有難聞的怪味,現在有幸能回家,能睡在自己暖和的被窩裡,這簡直像夢一樣。
我之所以會去那個世界,還能再一次回來一定都是那顆石頭的關系吧?
我心裡這樣想,但也沒法去驗證,張莎已經走了,我聯系不到她,也就沒法證明我自己的猜想。
第二天早晨我醒來時很幸福,睜眼看到自己家的屋頂,頭枕着枕頭,這是我前些天做夢都想夢到的。
我爸媽他們已經出門上班了,桌上放着一個冷饅頭,我舔着嘴唇喝開水吃饅頭,一邊伸手摸自己不夠完美的大光頭。
我把推子揣書包,頭上戴了頂破帽子就蹦蹦跳跳去上學,這才是我熟悉的生活,哪怕我把它過得很爛,但它才是我想要的。
“同桌,幫個忙,幫我把我沒弄幹淨的頭發弄掉。”才坐到位置上,我就從書包裡取出推子往同桌手裡塞。
看我摘下帽子,同桌整個人都傻眼了:“王凱你怎麼回事!頭發怎麼變成這樣了?”
“沒什麼,我自己推頭推壞了,你幫我把所有頭發都推掉就行,快點!”我低下頭催促他。
我同桌膽子跟我一樣小,平常說話也跟蚊子似細聲細氣,被我一催也不多想,硬着頭皮捏推子把我徹底推成了光頭,我擡手摸到自己砂紙似的頭皮,感覺還不錯,笑着跟他道謝。
班裡其他同學都跟群雞崽似圍着看,要換以前我早害羞了,但現在我根本不怕他們,轟流浪狗似地趕他們,他們也不介意,樂呵呵坐回自己位置。
要不是我們學校不允許學生上課戴帽子,我肯定不露出光頭引人注目,第一節語文課老師就吓了一跳,她第一眼都沒認出來我,知道我是王凱,似乎是回憶了下我是哪個,随後才瞪着眼睛問我怎麼回事。
“我自己試着理發,理壞了。”被全班人盯着我還有點不好意思。
“……也不難看……天冷,以後别再這樣了。”語文老師哭笑不得讓我坐下,然後才開始上課。
教我一年多了,她一直對我沒什麼印象,估計這回可算是記住我了。
早晨第二節課是班主任的數學課,我給叫起來一頓批鬥,班主任說我光頭像流氓,還說像勞改犯,不光要嚴厲批評,還打算要叫家長,我都快吓傻了,趕緊央求她不要叫家長,伸出手給她看,說我打工賺錢不小心頭發燒壞了,沒辦法才剪了光頭,我真不是故意的。
我搬石頭滿是水泡還有傷疤的手實在太震撼,班主任看得眼睛都瞪大了,問我疼不疼。
滿手的水泡,筆都沒法握,能不疼嗎?
但我跟她說不疼,求她别讓我叫家長,我說我爸媽擺攤修自行車很辛苦,我不想他們難過。
我初中一年多裡她冷嘲熱諷過我很多次,對于我這種成績倒數家裡又沒錢的敗類不屑一顧,但這一次,她破例沒有為難我,允許我上課戴上帽子。
往常在班裡默默無聞的我今天突然出現在他們的視野裡,但沒人注意到我和往常不同,因為他們大概率不記得我以前是什麼樣子。
放學以後我去找我的前女友張莎,她跟家人已經搬走,房子也轉賣給了别人,我去小賣部撥打她留下的電話号碼,那是個空号。
我沒法找她求證我的想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