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原以為我必須把參薯們做成參薯面包以後才能賣出去,但我還真沒想到有街坊老太太看到我家塑料布上晾曬的大堆參薯幹以後起了興趣,想出錢買了回家炒菜。
我知道的時候我媽已經賣出去五斤參薯幹了,她說巷子裡的劉老太捏起參薯幹嘗了以後就要買,一斤兩塊錢的參薯幹買回去被老太太跟豬肉還有粉條炖到一起,據說香得很,那種酸澀味全部給遮蓋住了,比蘿蔔跟土豆還香,當天晚上就又稱了足足五斤。
我媽還有點不安,問我說一斤參薯幹才賣兩塊錢是不是虧了,她知道我四斤多參薯蒸過才能做一斤參薯幹,費那麼大勁,一斤才四毛錢,她有點後悔,想提價,但又怕沒人買。
“沒事,剩下的稍微賣貴點,反正也剩不多了,賣不出去咱們自己吃。”我帶回來大概五十斤參薯,洗澱粉做了些參薯面包,曬了不到十斤參薯幹,剩下的四塊錢一斤,東西就這麼點,沒人要我們可以自己吃。
我就不明白怎麼會有人不喜歡土豆軟綿的口感,喜歡吃帶着酸澀味的參薯幹,我問劉老太的時候她直搖頭,連說我們這些小年輕不懂做飯,洋芋軟塌塌的,就算專門油炸過,炖肉味道比起白蘿蔔跟蔓菁也差遠了,現在本地好蘿蔔還沒下來,這些個“大頭菜幹”就是本季節炖肉的好材料。
我還是不明白,我說我自己也吃參薯幹,炒菜炖菜老是一股子酸味,還澀舌頭,這玩意能做好吃?
“小後生,看來不讓你開開眼界是不行了。”劉老太決定請我去她家吃一頓飯,而我則把我家裡剩下的四斤參薯幹送給她當見面禮和學費。
我們一條巷子住了這麼多年,我還是第一次去她家。
她有個比我大兩歲的孫子,讀高二,常能在外頭見到,但我們從來沒打過招呼,這回突然在家裡見到我,他很驚訝。
劉老太家三個兒子兩個女兒,生活水平比我家好多了,廚房寬敞竈台幹淨,一口大鍋給擦得铮亮,其他鍋碗瓢盆都擺得一絲不苟。
老太太真有兩下子,今天心情好有意炫技,先把從我家買的參薯幹泡溫水裡,然後用大蒸鍋把泡軟的參薯幹又蒸了一遍,蒸得酥軟不算,晾在外頭讓參薯幹們失去多餘的水分半幹,然後進油鍋炸。
因為菜油裡加了些許她自己熬的豬油,味道香得很,很快一條條參薯幹就被炸得金黃,她給我捏了兩個當零嘴,又蘇又脆,完全吃不到參薯的酸澀味,反而因為裡面的纖維而有點韌性,非常好吃。劉老太孫子也鬼鬼祟祟跑進來抱個碗裝了一小碗,撒了鹽跟辣椒末以後才心滿意足地回去寫作業。
劉老太說她常炸土豆條跟紅薯條給她孫子當零嘴,這個“大頭菜”條澱粉足,炸着也好吃。
這麼好吃的炸參薯條,也難怪炖肉的時候撒在裡頭會香,今天劉老太下血本,做了我們本地的名菜“排骨燴菜”,大塊帶肉的排骨和噴香的酸菜一起燴得飄香四溢,炸參薯條代替土豆塊在燴菜裡頭吸收湯汁變得非常飽滿,參薯條厲害就厲害在它擁有比土豆跟紅薯更多的纖維,明明炖得酥爛,幾乎入口即化,可是偏偏用勺子攪和燴菜的時候不會把它給攪散成糊,一筷子把參薯條跟酸菜一起夾住放到米飯碗裡,配上塊酥爛的排骨,簡直是人間絕味。
李老太的兒子兒媳婦吃得眉開眼笑,聽說參薯條是在我家買的,連連誇參薯條好吃,燴菜炖菜裡放進去,比土豆香多了。李老太的孫子也胃口大開,連吃三大碗米飯,也多虧他是吃不胖的體質,否則有這麼個會做菜的奶奶,普通人真得給喂成氣球。
我頭一次跟一桌不太熟悉的人吃飯還有點拘束,但飯菜味道是真的棒,我也吃過飯館的飯,但跟李老太家的飯比起來差太遠了,我甚至覺得今天這一桌菜就夠紅紅火火開一家飯館。
我吃飽以後李老太還讓我端了一盆排骨燴菜給我爸我媽,我爸媽他們也吃得特别香,聽說我想跟李老太學做菜,都期待得不得了,連連說我要是考不上高中,能學到李老太的手藝開個小飯館也行。
我是真的想跟李老太學做菜,所以回家以後拿着本子回憶着李老太做菜的順序還做了筆記,我家裡還留了不到一斤參薯幹,夠做至少兩次,我打算先嘗試兩次,等到熟悉些以後再帶上禮物去請教李老太,去學點真本事。
把參薯幹當蘿蔔幹炖到肉裡頭真是香得很,尤其是在一次蒸和曬以後再油炸,徹底去掉本身的酸澀味,吸收上肉湯簡直是一絕。
果醬這玩意不符合本地人吃飯的習慣,但畢竟我們家賣得便宜,而且黃頹子的酸甜味也确實招人喜歡,所以一個月不到的時間裡二十八瓶果醬全部都賣了出去,不光我們家菜水錢稍微寬裕了點,我爸和我媽也不再因為東西難賣或者沒錢進貨而長籲短歎。
月底穿過石門的時候我拿了三個超大的編織袋,黃頹子的季節已經要過了,我要多拿回來些參薯放小賣部裡賣。
不光是編織袋,其實這一次我還拿了三根剝掉外皮的火腿腸,它們是我給村裡大狗帶的禮物,我倆老交情了,它幫着我照看田地還有小屋省了我多少後顧之憂,以前我隻能給它吃點參薯或者一點點小貓魚小蝦米,這回手頭寬裕,可得好好謝謝它。
凝固的時間恢複流動,我把編織袋塞進小屋低矮的門裡頭,小聲:“喂~喂~”的叫。
大狗連名字都沒,作為村裡唯一一條狗,它的名字就叫做“狗”,我以前一度以為“狗”是它的名字,但了解稍多才知道那隻是個泛稱。
不曉得正在哪巡邏的大狗很快就聽到動靜小跑了過來,它個頭可真大,我無聊的時候會抓着它的兩個前爪讓它站起來,它兩個爪子搭在我肩膀上,能比我高出三顆腦袋。
我手上火腿腸散發的異樣香氣很快就吸引了它的注意力,它歪着大腦袋在我手邊聞來聞去,大掃帚似的尾巴興奮地搖晃着,顯然對這種味道非常喜歡。
但大狗真的很紳士,它從來不會從别人手裡搶吃的,我把香腸遞給它,它湊近聞了兩下,試着輕輕咬了一下,然後小心地把香腸從我手裡叼出來,仰頭幾口吞下去。
香腸味道不錯,大狗狼吞虎咽下去以後意猶未盡,把我手都給舔了了一遍才罷休。
我想鑽小屋睡覺,但大狗心情不錯,估計想我陪他,用腦袋蹭我腿,我不得不坐到門邊平常當凳子的石頭上摟着它順毛,跟他培養培養感情。
夜風很涼爽,吹到我寸頭上很舒服,抱着鬃毛粗硬的大狗也不燥熱,擡頭就能看到漫天星星還有大得吓人的月亮。
在我原來的世界,月亮隻是天空啤酒蓋大小亮晶晶的東西,在這個世界要大多了,明晃晃幾乎比吉普車輪胎還要大,大氣圈模糊的輪廓、廣漠森林墨綠色陰影、湛藍色海洋甚至是白色的冰川色塊都一覽無餘,我甚至懷疑自己是在從外太空看另一個地球。
毫無疑問,我頭頂的“月亮”是一棵擁有生命的星球,如果不是仰頭盯着月亮看容易眼睛酸,我真懷疑隻要足夠仔細,我就會看到上面城市的痕迹。
“月亮”上會住人嗎?
我不知道,就算是有智慧的生命,他們也可能跟人類長的完全不同。再說了,我不在地球,頭頂的也根本不是月亮。
大狗被撓舒服了起身繼續去“值班巡邏”,我也撓撓胳膊和腿上的蚊子包鑽進小屋休息。
大狗每天巡視村莊是習慣性的工作,這季節其實沒什麼好巡邏的,弧形的湍急大河跟高聳斷崖般的山脈将小村跟外界徹底隔絕開來,任何人或者大型動物都沒法通過天然的障壁來侵擾村子,如果不是每年降溫以後河水變淺,村子會有一個多月時間能跟外界相通,這裡簡直堪稱世外桃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