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間四周晃晃悠悠的結界光芒如同緩慢蕩漾的海水，輕柔舒緩。
町茜直直看着面前的男人，目色中的探究意味仿佛要把男人看透。
她很快收回目光，輕歎，“像你這樣骨子裡都透着無情的人，說出來的話實在叫人難以相信，不過你就算養一隻寵物，這麼多年費心費力也該有些感情吧，我姑且相信你對那孩子還是有幾分在意的吧。”
她的對面，男人似乎不再端着作為靜靈庭隊長的端正與内斂，靠在椅背上，說不出的慵懶。
他似笑非笑的，“你這話說的，倘若你不相信我，也就不會選擇找上我了不是嗎？事到如今就不必處處試探了吧？”
町茜嘴巴一撇，内心忍不住诽腹若不是你太過危險，我也不至于處處小心，連說個話都得斟酌半天啊。
她裝作沒聽到藍染的話，清了清嗓回歸正題。“那麼在不可能離開這個世界的情況下，剩下的方法就隻有一個了。”
町茜頓了頓，“暫時把她封印起來吧。”
藍染眉心微折，“封印？”
“沒錯，封印。”町茜道，“讓【神代無白】的個體意識暫時沉睡一段時間。”
“單純隻是沉睡？這樣的話并不能阻礙增長的力量吧，那依舊會被發現才對。”
“不，”町茜搖頭，“我自然不會讓她被發現。”
“重點就在于讓她的意識陷入深度沉眠，一旦她的意識沉睡，我就可以對她設下封印力量的禁制。”
“那孩子确實太過強大了，若是硬來我完全沒法完美的将她的力量封印，所以我需要你的協助。”
藍染捕捉到她話裡的詞語，“為什麼不能強硬的封印，單單隻是怕阿白的力量會壓制你？再者，倘若你和她解釋一下，她不會拒絕的，那孩子會配合你的才對，為什麼避開她反來找我？”
町茜灌了口有些涼了的茶水，苦澀的味道叫她吐了吐舌，“你提出的兩個問題，前者确實是實力問題，我根本沒法制服現在的無白，後者麼……”
“這不是她願不願意配不配和的問題，事實上，我知道她為了留在這，什麼條件都會答應，隻是這不是她願意就可以解決的事。”
“什麼意思？”藍染眉宇皺起。
“現在所采取的行動目的隻有一個，讓無白避開世界意識，基于這一根本目的，所有可能會導緻她被發現的可能性都必須消滅。”
“我直白的說了吧，倘若我和無白攤牌，告訴她這些内容并提供方法幫助她，這種行為會導緻我被世界意識察覺，它會判定我作為監察者的失責，把我排逐出這個世界的，而我不在的話，說實話，小無白根本沒法存活下去。”
藍染細細的想着町茜的話語，“也就是說你不能暴露站在阿白這邊的立場？”
町茜點頭，神色間有些無奈，“是完全不能暴露，倘若被那玩意兒察覺到的話，後果可比單單發現無白的超标力量嚴重得多。”
“我說了，世界規則不像我們被賦予了形态，【我們】在擁有人類的姿态的同時，也不可避免的有了個體思想，情感，比起我們，世界的既定規則就是設定好的機器，無數構建成這個世界的規則搭建最後形成作為世界本源的法則意識。”
“這種存在形态類似人世代碼組成的程序，在某些時候隻是刻闆的執行既定指令，但同樣的，程序有程序的弱點。”
“它可以限制我一些行動，同樣的，我也有它不具備的優勢……”町茜頓了頓，看了眼藍染，便知道他已經知曉她要說的，她指了指自己的腦袋，“沒錯，就是頭腦。”
“既然是類似程序的東西，那自然也有漏洞可以鑽。”
藍染目光緊鎖着勾着笑的少女，“而這個漏洞就是你，對嗎？”
面前的少女本就是明媚若朝陽的面容此刻因為那帶着得意的笑顯得更加燦爛。
仿佛散發着光般。
“不，或許該說，你是唯一的那個漏洞。”藍染道。
町茜十分開心的笑出來，她性子裡本就有一些小女孩的驕傲，天真爛漫，恰帶着少年人的心性。
很容易因為自己的能力和他人的贊賞而喜悅得意。
藍染有些若有所思，怪不得町茜和神代無白，兩個看起來性格是兩個極端的能玩到一起。
一個情感寡淡冰冷，一個卻驕陽一般熱情。
卻偏偏都赤忱天真，自在恣意。
町茜微擡着下巴，得意道，“你說的不錯，那唯一的漏洞就是我。”
她開心完以後，自覺還在談嚴肅的事，摸了摸鼻子咳了兩聲把自己收斂成沉穩的模樣。
“咳，之所以說我是那唯一的漏洞是因為，我熟知這個世界的法則，知道怎樣避開它的注意，騙過它的“眼睛”，我和它存在一定聯系，它以此制約着我，可同樣的，我也能根據這聯系去感知它的狀态，大概能判斷它的動向。”
“一般來說，隻要不是出現了足以幹擾影響這個世界的事物，這個世界的意識就差不多處在十分安穩的狀态中，就像一條直線一樣沒有什麼波動。”
“但若是有了波動，我這邊就會很快察覺到——就像這次。”
“因為我對它十分了解，再加上我自身可以利用一些天賦力量，才能使無白的事出現一點轉機。”
“就這點上，”町茜咧牙，“你可得感謝我喔。”
藍染卻另問道，“可是你之前說過吧，力量超出界限，通過所謂的考驗便可成神，而我沒理解錯的話，一旦神明身份成立，便可以一定程度上控制世界，修改構成世界的法則規則也因此名正言順，也就是說不會被所謂世界意識所制約。”
町茜舉着茶杯的動作一頓，不着痕迹的偏移了一下視線。
但這并未逃過一直緊盯着她神色的藍染的眼，他繼續道，“那麼為何不幹脆讓阿白沖破那層桎梏呢？這樣省事許多吧，隻要解開封印放任力量增長便可，完全不用你費盡心思去遮掩壓制。”
町茜張了張口想說什麼，但藍染并未給她這個機會，他語氣淡極，“你想說，因為這個世界是存在【神】的，對吧。”
“但這并不是什麼問題，即便是神，也可以有強弱之分，弱肉強食這個道理，即便是諸神領域，也完全适用。那麼——阿白完全可以取代這個【神】，不是嗎？”
他微微偏過頭，好整以暇的看着町茜，“我的阿白可不會弱到被人打敗。即便對方是所謂神明。”
他最後一字一語念得緩慢，口中的話語似乎是在陳述什麼，但眼眸深處顯示出的卻是某種探究之色。
町茜低下頭不敢讓對面的男人看出什麼，衣袖下的手卻有些收緊。
她眸中閃過幾絲懊惱，在腦中快速回憶着自己是否有說錯話讓藍染抓住了蛛絲馬迹。
在這短短的幾秒間，藍染卻由此确定了町茜确實有所隐瞞。
以町茜的身份，隐瞞一些事無可厚非，但偏偏，藍染眸色微沉，這些隐瞞的内容，應該和神代無白有關。
他同時也再一遍回想町茜從進門到現在所有的舉止和話語，看起來似乎沒有任何問題，但恰恰是太過沒問題而令他更加在意。
藍染腦海中不斷回想着前邊的對話，一邊不給町茜一絲僥幸的将方才未說完的話說出，“我一直有些疑惑，為什麼你要特地在那個時候強調這是個有【神】的世界，特地強調有主的概念。”
“說實話，你确實花了幾分心思，這種不着痕迹的語言誤導，放在當時的話語中可謂效果顯著。一般人或許在聽到這句話後，會将此作為不能更改的束縛條件，順理成章的按照你的話語采取你所提出的方法。”
“聽者會很容易的被你一連串的話帶移思想，使之按照你的預定去想，你先是展示出了奇特的力量，開門見山挑明身份，抛出世界起源的秘辛，随後自然講到世界的界限上，又十分精準的道出神代無白身上的問題，十分周到的分析了目前她的困局并提供方法，一連串下來，銜接完美，沒有什麼矛盾之處。”
藍染看着她，眼眸宛如深潭般難以窺見一絲光亮。
“開門見山講明身份着實是走了一步極好的開局棋，這個身份幾乎可以幫你排除掉百分之九十九的來自對方的不配合。”
“人的思維便是如此，在那種對話情況下，幾乎不可能去懷疑一個世界監督者說的話。”
“但很可惜，就如你是這個世界規則面前的漏洞，我似乎也是你的計劃安排中的漏洞啊。”他沒什麼感情的笑了笑。
“你以為我在接受了龐大信息量，又要思索阿白的事的情況下根本不可能去探究什麼，不，或許你想到了我會去找你的漏洞，所以才精心準備了這場由你主動挑起的對話，将對話節奏掌握在你手中，以此隐瞞一些事。”
“我得承認，你确實不是如表面一般大大咧咧的人，該說不愧是由世界樹本源誕生的監督者嗎，的确心思缜密。”
町茜的臉色說不上難看，但也絕對說不上好看，她掩藏在衣袖下的手松開又攥緊，來來回回，克制自己此時被藍染突如其來的話語打亂節奏的慌亂。
不能露出破綻！
她正是怕被藍染發現更多的秘密，才特意主動找上他，主動挑起對話，把控着這場對話的内容和節奏。
她明明再三确認過她所有出口的話都沒有任何問題，每一步都走的很完美，說話技巧，一定的誤導，虛虛實實，不存在任何破綻！
可是這個男人卻輕而易舉的從中找出了掩藏在更深處的秘密。
不，不能說是找到，他隻是察覺到了。
但那種事情一旦被察覺到，對于她來說，卻是最糟糕的境地！
町茜清楚的感覺到來自對面男人不輕不重卻重壓在她身上的目光，咬牙。
該怎麼辦。
她快速思索着當下她該給出的反應，強調這個世界的神難以動搖嗎，不，不行，這樣一說藍染肯定會深究難以動搖的原因，而那正是她無論如何也不能說的内容。
含蓄的表示神代無白難以打敗神明？不，藍染肯定會說沒有嘗試過又怎能如此斷定，倘若她堅持這個說法，那又會被察覺到關于這個世界的神，有着不可告人的秘密這件事。
町茜有些揪緊衣擺，腦子飛速運轉。
但她發現，在為數不多的選項中，無論她給出何種反應，都無法避免被藍染發現秘密。
事實上，從藍染提起這一點，光明正大攤在桌上說時，就已經把她所有的選擇都切斷了！
町茜胸口因為被逼緊而起伏，她一遍遍深吸氣，抑制此時毫無辦法的煩躁。
她知道自己已經沉默了超出一分鐘了，也知道對面的男人故意不開口，靜靜的等着她的回答，那靜谧的氣氛看似平和，卻如令人窒息的沉沉海水，逐漸淹沒她的口鼻。
但不能說。
無論如何都不能說。
她可以告訴藍染世界的起源秘密，可以告訴他她的身份，可以告訴他許多不該由凡人得知的事情，唯獨這件事不行。
這是個世界繁衍出來的子世界，由人的幻想動力創造，擁有絕對的準則和無法動搖的…劇情。
神代無白之所以無法在此時成神，之所以要避其鋒芒，歸根究底是因為，這個世界的劇情是這個世界的一切，所有會影響劇情，影響世界走向的事物，都會被視為異常排除。
即便是她，也不能将這個世界真正的面貌透露給此世之人，何況還是作為重要角色的…藍染惣右介。
那是鐵則，不存在她可以鑽的漏洞，至少…現在是如此……
町茜轉回思緒，擡頭注視藍染。
對方溫和的沖她笑了笑，仿佛他的步步緊逼不曾發生一般，“如何，考慮的怎麼樣了？”
他看起來溫柔的仿佛諄諄的長輩，眸中似乎承載着無盡的耐心和鼓勵，能輕而易舉的侵進人心。
但町茜并不會為此而動搖，她靜靜地看了他半分鐘，忽地又笑開來。
“真是個深不可測的人，在那種狀況下，竟然還能發現這種蛛絲馬迹。”
她偏頭，“照理說，我的話沒有任何值得懷疑的地方，而你也被我順利的帶進大量信息湧入并且擔心神代無白的境況……”
“人的大腦會被情感左右，即便像你這樣自制力極好的人，隻要産生一點情緒，也足以影響你的判斷能力。但你卻依舊準确的懷疑了我的話…這是不可能的事。”
她眯了眯眼，“還是說，你為神代無白産生的情緒，微弱細小到絲毫動搖不了你的理智嗎？”
她的語氣蓦然冷了下來，冷冷的看着藍染。
藍染絲毫不在意她投射過來的刺骨視線，直直對視回去，嘴角噙着若有若無的笑意，“不，你低估了我，同時也高估了我。”
低估的是他敏銳的洞察力和冷靜強大的頭腦，高估的卻是他為神代無白的産生的情緒。
他确實踩進了町茜借由神代無白挖好的陷阱中，明知有古怪，他依舊踩入。
無關其他，不過是，情緒這種東西，的确難控，他不會自欺欺人，既然擔心神代無白，那便是擔心，無需找其他借口。
町茜高估了他對情緒的把控，至少在神代無白的事上，他頭一次心神不甯到那個地步。
隻不過在隐藏情緒上，他一貫能顯得不動聲色罷了。
倘若他對神代無白少幾分在意，應該能更早的發現町茜話語裡的漏洞和秘密，而不是拖到最後，談話幾乎結束時，才要以試探的方式問出。
町茜閉了閉眸，調整情緒，她從未小瞧過這個男人，即便在兩人情報量完全不對等的情況下，她也并不因為自己知道更多而認為自己處在有利地位。
她在神代無白身邊見過藍染不少次，盡管這個男人面對神代無白時總是溫柔内斂的模樣，她卻完全不敢掉以輕心。
有些人，隻需直觀上的一眼就能明白，他骨子裡的危險和強大，足夠叫她警戒。
是以她準備了許久，将自己要說的話再三斟酌，将自己的神态表現把控的恰到好處，确定沒有破綻後才找上門來。
可即便如此，這個男人還是超出了她的預料。
町茜歎氣，将郁結之氣松開。
她不是一開始就知道藍染惣右介身上的不确定性太大，所以才這樣謹慎小心的嗎。
如今不過是，到了她設想中的最糟糕境地了。
可惜藍染不會在此時放過她，他總是低醇好聽的嗓音不急不緩的，“說來，我還發現了一個有趣的事。”
“雖然從頭到尾，都是你在解釋，在提出如何解決阿白的事，看似盡心盡力為我們着想，表面上看，似乎我是被動選擇的那一方。”
“但實際，”他笑意加深，“這場談話和選擇中，真正的主動權是在我手上吧…”
町茜頭疼的撫住額頭。
深深感覺到了自己和真正聰明人的差距。
“雖然是你在提出建議，嘴上說得那麼好聽，但作為關鍵的神代無白，卻在我手中。”